第31章
他们请假一起去了秦继勋的老家c市。
举国欢度国庆,秦家在办葬礼。
黑白色调的灵堂,骨灰盒摆在中间,四周围了稀稀落落的一些花圈。秦继扬年纪小,社会关系没那么复杂,仪式没有搞得太大阵仗,前来吊唁的除了亲戚,大部分是他生前关系不错的同学。
谭锋第一次见到在无人的角落里痛哭的秦继勋。
他的这位战友,入伍数年,从来是个打烂牙齿往肚里咽的热血汉子,在这样一天,哭得毫无形象,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凝视着他背影的谭锋。
秦家父母一个是军区领导,一个是医生,常年工作繁忙,秦继扬基本是哥哥带大的。兄弟俩相伴多年,感情深厚,比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二位长辈,这件事对秦继勋的打击丝毫不会更小。
谭锋听着哭声,望着灵堂,黑白相片中的少年笑靥如昨。
空虚与无力感席卷全身。
关于死亡的印象,停留在为数不多的扫墓活动。但为寿终正寝的家族长辈扫墓,和眼见着年轻生命陨落,仍然有所不同。
像娇艳的鲜花被生生掐掉,气息都不剩。
他甚至不敢对秦继勋说一句安慰的话。
谭锋和徐亮在c市停留两天,也见到了以前的好几名战友,大家都没了往日的嬉笑逗趣,一个个沉着脸。几个月前,他们与秦继扬围桌而聚、玩闹游戏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
一晃眼,两个世界。
回到滨都后,谭锋一直没有缓过来,压抑的情绪久久难散。
他从未如此直面生命的脆弱,以及人与人之间际遇的短暂。
徐亮除了刚回来的两天不爱说话,后来就没什么异常了,偶尔会与同事和学员玩笑。
谭锋不愿跟他交流这件事,更没法对室友说。邵宇澜总是无忧无虑的,说起话来天马行空,彼此的交流似乎永远不在一个频道。
何况,这种事很难与他人共情。
过了几天,穆千遥恢复锻炼,来“君铭”上课。
那天是晚上七点。见到他以后,谭锋踏实了一些;可每每想说点什么,心里又低落下去,最后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训练内容。
八点钟,他还有一节课。
九点工作结束,谭锋从会所走出。他惊讶地发现,以为早就离开的穆千遥靠在门外的立柱上站着,似乎在等他。
“你没有回去吗?”
“我在等你。”见他过来,穆千遥直起身。
谭锋半疑惑地望着他,无声地等待他的解释。
“我觉得你心情不好,”穆千遥坦然地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谭锋继续看了他一小会儿,却垂下眼,不知如何出口,总觉得说了就有种倾倒不良情绪的难堪之感。
“你可以跟我说说,或者,”穆千遥改口,“我陪你走走路吧。”
“……好。”谭锋点头。
他们没有往宿舍的方向走,沿着大路走到了一个不大的街边公园。
公园门口一间外卖饮品店,和上次谭锋买奶茶的那家是同一个牌子的连锁店。穆千遥在窗口买了一杯热奶茶,递给他。
“你不喝吗?”
“我不爱喝太甜的,”穆千遥说完,两个人都愣住了,他立刻补充,“你买的我喜欢。”
谭锋原本尴尬的神情舒展开来。
这个时间,公园里几乎没有人。他们坐在并排的两个秋千上轻轻晃悠。秋千的锁链由于生锈,发出略刺耳的“咯吱”声。
“千遥,”快喝完一杯奶茶的时候,谭锋突然开口,“你还记不记得上次聚会上见过的大学生,就是我战友的弟弟?”
“记得啊。”当时玩大冒险的签子还是那个人提供的。
“他不在了……”谭锋低着头,“急症,突然就去世了。”
穆千遥也有些震惊地睁大眼,转过头看他。
“你知道吗?以前在家里,我妈他们从来不会带我去参加葬礼,”谭锋小声说着,如果不注意,根本听不清他的话,“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别人的葬礼,而且那个人比我还小几岁。”
“你觉得很难过是吗?”
“嗯,”谭锋稍微扬头,“我从来没想过,人命可以这么脆弱。我战友哭得那么厉害,我都不知道怎样去安慰,因为我也不懂,为什么他要承受这种痛苦。”
周遭安静得只能听到秋千的声音。
“以前想当兵的时候,我爸说我不适合当军人……现在有点理解了,我没有那么坚强。明明是谁都会经历的事情,可这几天,就是忍不住琢磨,好好的人,怎么就没了呢……”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说出来以后,积郁着的伤感好像淡了一些。
“我明白,”穆千遥说,“这种事,你一定不会无动于衷。”
越是心地柔软的人,越能对他人的悲伤感同身受。
“千遥,”谭锋忽然看向身边的人,“你上次受伤,完全没事了吗?”
“当然,我早就好了,”穆千遥继续晃荡秋千,意识到什么似的轻声问,“如果那时我出事了,你会难过吗?”
“别说这种话,”谭锋略一停顿,沙哑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会。”
听说他遇到酒驾逆行的大车,如果直接相撞,恐怕凶多吉少。想到这种可能,慌乱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四散蔓延。
两人相对视,沉寂半晌。谭锋始终没有移开视线,反而是穆千遥先站起来,打破静默:“你明天早上有课吗?”
“中午以后。”
“那你跟我去个地方吧。”
“什么地方?”谭锋疑惑地抬起头。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穆千遥伸出右手。
谭锋用力回握上去,站起身时,秋千又重重地“吱”了一声。他被穆千遥拉着在夜色中的大街上小跑起来。
第42章 你是不是想开了?
舞厅的光束旋转着缤纷的色彩,音乐声动感十足。舞池中的青年男女以各种不同的舞姿摆动,有的娴熟、有的生涩,也有的毫无章法……共同的是都在肆无忌惮地释放着热情。
“千遥,这里是——”
“我们来跳舞吧?”穆千遥轻轻一笑,“你不是说过,喜欢跳舞吗?”
谭锋的神思微微困惑,缓了缓才想起来,美术馆外的糕点房里,那是半年以前自己说的话。
穆千遥仍然望着舞池,却是向他解释:“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两人离得近,但他的声音不重,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下,谭锋只能勉强辨清他发出的音节,语气、情态不得而知。
说完那句,穆千遥便扭过头,投来邀请意味的目光。
谭锋踌躇,关于舞厅,其实是前些年的记忆了,刚入大学,无所顾忌。
“可是我很久没来过……”他不确定现在是否还有这样一份热情。
“你相信吗?”穆千遥一边说一边脱掉身上的卫衣,只剩下贴身的黑色无袖衫,“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和平常截然不同的面孔。”
舞厅内的温度高,活动量又大,里面的人基本都穿短袖。
谭锋见他已经存了衣服,扎好头发,便也跟着脱掉外套。
在舞池边上,穆千遥用力拽了他一把,将他拖进周遭陷入癫狂的人群。
背景乐切换成一首欧美风的快节奏舞曲。
“这里不需要任何规则。”穆千遥大声说道。
他扬手,踏步,腰胯转着圈摆晃。他没学过跳舞,姿势不见得完美,但富有力量,循着本能,让音乐引自己落入这混沌的漩涡之中。
眸光微转,只对着一人,散放充满诱惑的危险信号。
谭锋觑见他脸上闪过的各色光芒,笑了起来,脚尖轻轻一划,干脆的抬脚与落地,正好压在点上。
他们居于舞池中央,最显眼的位置,脚步纷繁,动作利落,引得周围人纷纷投以赞赏和艳羡的目光。
谭锋浑身发热、冒汗,偶尔碰到穆千遥的肩膀,感觉到同样蒸腾的热气,视线相撞,然后默契地回到各自的位置。
跳了快七八首曲子,他们终于歇下来,谭锋买了茶饮:“千遥,你休息一下吧。”
“那你呢?”穆千遥也出了不少汗,用纸巾擦拭额头。
谭锋的脸色很红:“我还想再跳。”
“好啊,那我在这里看你跳。”穆千遥是真有点累了,不想再下去,但是能够在一旁看着他也足够了。
谭锋又下了舞池,和着节奏踏出舞步的同时,回头冲休息区这边望过来。重重灯影下的笑意几乎令人晕眩,彼此的心跳,都有那么一恍,错乱了节拍。
两人从舞厅出来,已经是半夜了,为了避免着凉,他们在里面就擦干了满头的汗,穿好衣服。
“千遥,谢谢你,”谭锋大口喘着气,“我现在舒服多了。”
“那就好。”穆千遥也觉得舒畅,好久没有这样放松过。
穆千遥原本开了车,不过他们从会所走出来挺远一段,而且时间太晚了,谭锋怕他疲劳,坚持帮他叫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