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编辑评价他这本小说剧情和人设略有欠缺,但文笔特别好,写古言到会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内容,很多作者为了避免被考据,甚至会选择架空的背景,但这本小说不仅用的是历史背景,而且不论是背景下的大小事件、时间线、政治制度、民风民俗、时代下流通的物品、流行的服饰……经过她的查证,竟然无一错处,更甚者文中角色所赋的那些诗词,不是借的那些古代诗人的作品,全是他即兴创作。
  虽然剧情和人设不足,但在后者面前这些都要显得不值一提了,编辑觉得自己捡到了百年难遇的宝藏,看着顾景和的眼睛简直像看见了绝美猎物的恶狼。
  顾景和那时候写小说的目的特别简单,就是赚钱,只要能赚钱他不介意改稿,他虚心接受编辑给他的指导和建议,改过的小说一经出版后,很快就火了,他一下赚到了没日没夜打工几年也赚不到的钱。
  他拿着稿费交给爷爷,爷孙俩带着奶奶一起去了首都的医院,然而求医的过程并不顺利,辗转数家医院,受尽冷暖和绝望的煎熬。
  甚至他奶奶最后不是病死的,而是因为一个年轻医生的大意疏忽,导致老人在手术的前一天晚上,断送了性命。
  可是因为那个女医生家里有些背景,所以这事不了了之,顾景和始终记得在判决下来时,那女人看向他们那轻蔑的一眼,她胜诉了,她的家人们簇拥着上来对她嘘寒问暖,软语安慰,仿佛她们的女儿,才是这件事情的受害者。
  一对爷孙揣着希望去,捧着骨灰回来!
  三个人的家,变成了两个,其实连家也没了。
  女医生的那一眼,在少年顾景和心里,埋下了名为仇恨的种子。
  当同龄人都在为了考试发愁的时候,他想着怎么往上爬。
  既然金钱、权势能够肆意践踏人命,那他要让那些人尝到滥用权势酿造的苦果。
  面对出版社的约稿,顾景和来者不拒,他就像一台生产文字的机器,在短短三年写出了合计几千万字的书稿,也赚到了普通人努力几辈子可能也赚不来的钱,然而这些对他来说,还远远不够。
  他关注着财经方面的新闻和社会动向,拿手里的钱进行投资,等到了大学,还报考了金融方面的专业,一年两年……不知不觉,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那些年,他在往上爬的同时,一直密切关注着当年害死奶奶那家人的动向,那样的一个女人,私底下的龃龉必不会少,顾景和找了私家侦探搜集到了那个女医生读书和从业生涯中不为人知的污点,私家侦探买一送一,还挖出了不少她私生活混乱的证据,而在这一切爆出之前,顾景和搭上了这女医生父亲的公司。
  最后的结果是她家那个在首都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公司因为投资失误,资金链断掉了,最后越搞越大,破了产。而她那些事情爆出的时候,她家中正为了保住公司焦头烂额,已没有心力替她擦屁股,从前在父母长辈眼里小打小闹的那些事,如今成了一家人迁怒她的导火索。
  女医生彻底断送了职业生涯,名声烂臭了,被她曾经的上流圈子排挤了出去。
  对于一个从小养尊处优、为所欲为的富家小姐而言,跌入尘埃,再无特权,甚至那些曾经被她欺压的人都可以随时上来踩她几脚,这绝对是比死还要痛苦的惩罚。
  话说远了……
  顾景和讲述自己过往的时候,自然没有这些细节,甚至他的语气也是一如既往地平和,但江瞬倾却觉得心里特别难受,似乎比那些事情发生在他自己身上还来的难受。
  他的眼睛红了,心酸楚的要拧出水来,一抽一抽的疼。
  男人偏过头来看向他,眼里有短暂的错愕,但很快又平静下来,像静静流淌的溪水和时光,他说:“生活总是不如意的多,有些事情,即便现在回想起来,也想不出那时候是怎么挺过来的,可也终归走到了现在,凡是想开一些,总会过去的。”
  “我明白了。”过了一会儿,江瞬倾问他,“顾哥,你想听听我的事情吗?”
  “想。”顾景和用了一个“想”字,这个字,不同于往日里那些不含情绪的应承,传达出的意思几乎令江瞬倾受宠若惊。
  这样淡然出尘的一个人,会想要了解自己?
  少年看着男人那张平和的脸,努力压住自己变得急促而混乱的心跳:“可是,你从没问过。”
  “你想说了自然会说。”
  “那我要是一直不说呢?”
  顾景和:“……”
  江瞬倾见他沉默,立马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然后没等他想明白,就听对方说:“那我会保留这份好奇。”
  江瞬倾望着顾景和许久,最后也不能明确这个人的心思,他有些泄气:“你知道吗?你跟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你说要同我讲讲你的事情。”顾景和一句话拉回了跑偏的话题,而江瞬倾很轻易被他牵引了思绪。
  他先是想了一下,才开口:“其实我撒了谎,我爸妈都还活着。”
  人在自我暴露的时候,一旦被倾诉的对象表现出不满或否认,自我暴露的人会立马停止暴露,缩回自己的安全壳里。江瞬倾在说这句话时,便小心的观察着顾景和,见他没有表现出任何负面的情绪,这才继续说下去。
  “我妈和我爸在一起的时候,我爸已经结婚了,还有个儿子,后来她怀了我,我爸让她打掉,但她为了捆住我爸偷偷把我生了下来,后来被他妻子发现,我爸就断了给我们的生活费。
  第44章
  我妈从跟了我爸就没再工作过,等总算从我爸那里要不到一分钱的时候,她把我丢给了江家,江太太和她儿子恨我,我在那个家里并不好过,就连佣人都能随意使唤羞辱我,我那个哥哥更是每天以捉弄我为乐,说难听些,那些年我过得连江太太养的那条狗都不如!
  虽然他们家很有钱,可谁愿意每天被人当成狗一样对待呢?所以等我上到高中,我和江家断了联系,我努力读书,抓住一切课余时间想办法赚钱养活自己,那几年虽然一直捉襟见肘,可不用遭人白眼,我是开心的。
  我以为我终于能够摆脱那个家庭,摆脱那些人,可我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他们那么恨我,怎么会见我好?
  我那哥哥趁着我最火的时候,让人在网上肆意抹黑我,甚至收买了我签约的公司,让公司放任舆论在网上发酵。
  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只掉在泥潭里的老鼠,拼尽全力的往上爬,好不容易要爬上来了,他们只要轻轻抬脚一踹,我立马又摔回潭底,而那些人,大概就乐意看着我在这污泥里边挣扎。”说到激动处,江瞬倾暗暗捏紧了拳头,“我总还想着,有一天要是我站到了他们上头,也定要叫他们尝尝这跌在泥潭里挣扎的滋味。”
  不知不觉,他忘记了向来维持在人前的乖觉形象,泄露出了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阴翳和恨意。
  回过神来后,江瞬倾心里就有些不安,他怕顾景和因为这些话而厌恶自己,可说出的话已然不能收回,他只能故作轻松,用嘲弄的语气说道:“你会不会也觉得我很恶心、很低贱?”
  “不会。”顾景和回望着少年那双宛如被血色蛛网笼住的年轻眼眸,“人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出身,这不是你的错。”
  “啪嗒!”在他话音落下的几秒后,水雾在少年眼中迅速汇集,一滴眼泪,从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重重砸落,然后一颗接一颗,宛如断线的玉珠。
  视线迷蒙中,江瞬倾隐约看见一只手伸到他的面前,替他擦去了脸上的湿润。那动作那么轻,像是盛满了珍重,却令江瞬倾的眼泪淌的更凶。
  等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时,仓皇别开了脸,他努力的克制着,等发现自己克制不住后,江瞬倾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顾景和讶异于他的剧烈反应,默然半晌后,他说:“想哭就哭吧,不用压抑自己。”
  这话像是给满堤的水开了一道闸,那些蓄势待发的情绪瞬间汹涌而出,江瞬倾一瞬哭的像个孩子。
  而在顾景和眼里,他也确实是个孩子。
  顾景和坐到他身边,一只手落在他后背,给他无声的安慰。
  过了一会儿,江瞬倾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他抽了一把纸巾捂在脸上抹去了狼狈,许是对方给的宽慰和纵容让他敞开了自己,他终于能够坦荡的直视对方。
  “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他的出生就是不被欢迎的,就连亲生母亲也憎恨他,那些人看他的眼神,仿佛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那些路人、甚至那些曾经喜爱追捧他的粉丝,在得知他的身世之后也都跳起来肆意指责和辱骂他,更有甚者跑到他的门前放恐怖快件,用朱漆写东西,丢臭鸡蛋……仿佛他当真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仿佛他对她们做了不可饶恕的事。
  江瞬倾曾一度也觉得自己生而罪恶,他不愿面对自己的身世,从来讳莫如深、不愿提及,是眼前的这个男人给了他诉说的勇气,是他说,“不是你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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