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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大婶子看向黎建鸣,先是愣了愣。有点不好意思地错开眼神问:“小乔熟人?”
  黎建鸣还处于懵逼状态,点了点头。
  大婶子撂下一句你等会儿,然后又噔噔地上了楼。随后拿着一个信封下来递给黎建鸣:“前儿有人来找他,来了三四回,都没见着人,我说让他往门上贴个条。这瘟灾老太婆去撕,我就先保管了。你拿着给小乔吧。”
  黎建鸣接了过来,道谢后揣进包里,随后开门进了屋。
  一进来,他眉毛就拧到一起去了。
  长条形的单间,放着一张铁床,一个无纺布的简易衣柜,一张折叠小方桌。桌上摞了两沓旧书,房间尽头一扇模糊的小窗户。
  黎建鸣拉开衣柜,想拿点衣服。一眼就看到立在衣柜里的吉他。
  不是自己送他的那把。又老又破,一看就是没人要的二手货。
  黎建鸣伸手摸了摸吉他的弦,心里一阵抽疼。
  他是真得很喜欢吉他啊。
  可他的手,恐怕再也弹不得吉他了。
  不仅弹不得吉他,估计也没办法包出圆滚漂亮的包子,没办法擀面,没办法切出那样艺术品似的果盘。
  黎建鸣眼神黯淡下来。
  不一定的。是这家医院水准不够高。他带乔季同去更专业的地方看,总会有办法的。
  这年头,断肢都能给接上。手还没掉,就能治好。一定能治好。
  他这么安慰自己,暗示自己,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梳理起心情。
  吉他的旁边叠着藏蓝睡衣,是质量很差的晴纶料子。睡衣的下面是一叠平角裤,还是清一色的晴纶。
  黎建鸣撇了撇嘴。去商场买新的得了。
  刚要起身,想了想,还是偷摸拿了两条内裤揣包里了。
  他又扭头看那个小铁床。蓝白条的被子干干净净,铺得平平整整。
  他心里有点发痒,掀开被子躺了进去。盯着眼前斑驳的墙壁,大脑开始自动不要脸。
  他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干了。
  完事以后还意犹未尽地往被子里拱,拱着拱着,拱到了一个尖角。
  伸手一摸,是个笔记本。黎建鸣眼睛一亮。
  他坐起身,倚在床头,激动地端详着那个本子。
  蓝色半透明的塑料壳,用油性笔写了一个乔字。下面是乔季同的电话号码。
  啥本子还怕丢呢。黎建鸣觉得这行电话号码异常可爱,要是乔季同在身边,他铁定要抱着亲一口。
  前半本是一堆方格子,画满了各种吉他和弦,一些下面还附有备注。
  「可用p23的词填。」
  「这俩不好听。」
  「什么东西,完全不行。」
  夹缝里还有一条铅笔字迹的备忘:「给齐亮龙带烟。5/7」
  黎建鸣不懂乐理,却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大量的和弦后面,是一些断断续续的随笔。有的认真,有的潦草。铅笔,油笔,水笔,各种笔触交杂。
  —
  29了。一事无成。
  没钱。没家。没人尊重。
  可我没有办法。没一点办法。
  真怕这么窝窝囊囊过一辈子。
  真怕。可我没有一点点办法。
  今天称了体重。53kg。
  中年人的梦想。53kg。
  你说你有梦想。
  可梦想它有什么用呀。
  能不能别再让人往脖子上骑了?
  这么多年,你时刻告诉自己,要像鸣鸣一样活。像个牛魔王一样活。
  可你看看自己,怎么就活成了避水金晶兽。
  羊油着了,蹿了一屋油烟。
  青春没了,岁月也做了烟。
  都就着晚风往上飘,像无数个厉鬼冤魂。
  破落荒山庙,孤单老神仙
  点上一柱香,求你开个眼
  碎银就一点,只够二两愿
  想有几个钱,想偷半日闲
  想写几句歌,想夜夜好眠
  想忘了过去,想回他身边
  哎。你怎么不说想上天。
  夏热蝉鸣。电闪雷鸣。金鼓齐鸣。不平则鸣。龙跃凤鸣。百家争鸣。
  鸣,真是个好字。真想用遍全世界。
  吃不下饭的时候,肚皮在惊鸣。写出好歌的时候,笔杆子在自鸣。半夜惊醒的时候,噩梦在轰鸣。而想你的时候,日子在哀鸣。
  蚊帐里进来只蚊子。
  就一只。
  它今晚,只身一蚊地,下馆子。
  ······
  黎建鸣觉得手里很重,像是捧着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里缩着小小的乔季同。
  沧桑的,有趣的,敏感的,孤单的乔季同。
  黎建鸣看着这些笔记,有时笑得要背过气,有时又潮湿着眼睛。
  黎建鸣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能不能做得到。
  他做不到。他没办法在被世界抛弃后,仍旧活成一个可爱的人。
  黎建鸣此刻对乔季同的爱意更甚,简直浓烈到了崇拜的地步。
  第67章
  已经入夜了。
  乔季同往窗外看了看。不过拿点东西,怎么去了一天。说着想清净,这回真清净了,倒还不习惯了。
  想到这里,乔季同不禁自嘲地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该拿黎建鸣怎么办。
  现在黎建鸣以赎罪的名义赖在医院,他没道理撵人。这事因黎建鸣而起,也的确该他负责。
  可等出院,他和黎建鸣的关系又该怎么定性。
  回不到过去,看不到未来。就这么互相撕吧着,什么时候是个头。
  更头疼,他以后得靠什么吃饭。最怕他走投无路,到时候就只能靠黎建鸣养。
  越想越闹心,乔季同真想抽颗烟。
  这时候门被推开,黎建鸣拎着大包小包进来了。
  乔季同扫了眼那些纸袋子:“我家里都有,买新的做什么。”
  黎建鸣一边从袋子里往外拿东西,一边嘟嘟囔囔地吐槽:“还你家。你那算个什么家。屁股都放不下,狗进去都得竖着摇尾巴。”
  乔季同拎起黎建鸣放到他被子上的贡缎睡衣:“我不要这种滑溜溜的。我要我自己的睡衣。”
  “你那个起静电,梦游动作大点都能冒火星子,我怕你给人医院燎着火了。”
  乔季同心想这少爷可真能埋汰人,反击道:“真那么好用,我还要煤气灶干什么。”
  “哼,说不定你睡觉的时候就已经噼里啪啦地着,然后你翻身给压灭了。”
  乔季同放弃继续这个小学生走向的对话。
  黎建鸣把被子掀开,小心翼翼地给他穿裤子。
  “不先穿内裤么。”
  “躺床上还穿两层干什么。我睡衣买了五套,够换。”
  时隔一个月,终于不用光着腚任人扒拉。乔季同觉得这套睡衣简直就变成了自己的脸面。
  黎建鸣给他穿好睡衣,又拿出推子给他推头发。
  推着推着,发现乔季同头皮上有一条疤。颜色已经很淡了,不仔细看还真不看不出来。
  “这块啥时候伤的?”
  “忘了。”
  “还有你胳膊上的疤。是不是在里边儿被人欺负了?”
  “都结疤了,还问怎么伤的有意思么。”
  黎建鸣又被乔季同给噎没电了。他想更了解乔季同,可对方却不肯给他一丁点机会。他忽然想起胖大婶给他的名片,转移话题道:“对了,有个人找过你。留了个条,我一会儿给你。”
  乔季同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在意。上赶着找他的,多半没有什么好事情。
  推完头发,黎建鸣拿起自己的手包。刚要拉开拉链,想起自己私藏的两条平角裤,顿住了。
  乔季同正看着他。
  “咳。你瞅我干啥。”
  “等你给我拿条。”
  “你不瞅我也给你拿。”
  乔季同又像看傻子似的看他。不明白拿张条怎么也这么多废话。
  两个人就僵持着,乔季同问道:“你包里,是不是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黎建鸣被说中了,也就懒得装了:“包里放炸药了。拉开拉链就爆炸。”说完拉开拉链,在乔季同的眼刀中拿出两条平角裤,然后才扯出那个被压皱吧的信封。
  “给我。”
  黎建鸣把信封递给他。
  “那个也给我。”
  “不给。”黎建鸣厚着脸皮道,“这都我的收藏。”
  乔季同被气得骂人:“你个屁的收藏!给我!”
  黎建鸣把平角裤卷起来往包里塞:“你我都摸了个遍,拿两条裤衩怎么了。”
  “你大小是个人物了。能不做这变态事儿吗?”
  “就变态了怎么着吧。你报警去吧。”
  乔季同简直无语。黎建鸣在外面人五人六的,在他面前就像个小孩儿。甚至比二十岁的时候还要小孩儿。
  乔季同哼了一声,撕开了信封:“那你轻着点撸,别撸出火星子了。”
  黎建鸣低头闷声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乔季同越气他,他就越喜欢。尤其这个就着他的话造梗的哏劲儿,简直让他欲罢不能,欲火焚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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