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医生道:“颈动脉血栓,腹腔大血管破裂,肝破裂,右手功能丧失近百分之四十。看伤像是钢管抽的。还有两处砍伤,肩膀上的长10cm,较浅。腿上的长20cm,见骨头了,缝了十二针。人太瘦了,没脂肪缓冲,比一般人不抗打。重伤二级往上,看手的状况,很可能鉴定为一级。你们报没报警?”
黎建鸣的脑子已经不能做任何思考,那一个又一个吓人的名词,就像是一块又一块的板砖,要把他脑子拍烂。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乔季同的脸,呆愣愣地摇头:“···我不清楚···他没有家属···后续都由我负责···我负全责···”
医生看跟他说不明白,也不再多说:“那你看吧。别出声,这里还有别的病人。”
黎建鸣跪在床边,身边都是乱糟糟的电线和管子,简直要缠到他脖子上来,把他勒断气。
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乔季同的短发茬,手哆嗦地不成样子。
此刻他什么也想不了,就觉得心脏疼,像是裂开了八百瓣。
这时候身后不远处的仪器响起了急促的滴滴声。医生和护士一涌而上。记录的记录,推针的推针,按压的按压。最后上了aed,心电图也没动起来。
其中一个护士过来提醒他该走了。他浑浑噩噩地站起身,跟着护士出了病房,去大厅补费。等补完费出来的时候,忽觉得胸口发凉。
低头一看,衬衫前襟已经被眼泪给打透了。
他强撑着摸出电话,狠掐着喉结外的那层薄皮。先是打了医院主任的电话,谢谢她的通融。接着请她帮忙排了一个单间icu的号。
医院这边安排结束,他又向警局的朋友打听了一下,发现乔季同这事儿还没有报警。
最后在微信上给黎英睿发了条语音消息,让他帮忙调查老郑的人脉关系,尤其是他没洗白之前的。
等这些都结束,他打车回了面馆——开来的车没了。不知道是被偷走了还是被交警拖走了。
黎建鸣回到面馆,从燕子那里要来了老齐的电话。开头给了个下马威让他把嘴闭严,又大包大揽地表示全额赔偿,这才让对方消停下来。
手机被打没电后,他仔细问了燕子事情的前因后果,和燕子一起走访了两边的店铺。最后拿出钱包里的全部现金给了她,叮嘱她最近不要单独出门。
等把一切打点完,夜也深了。
黎建鸣这才敢崩溃,抱着脑袋坐在面馆前的台阶上嚎哭起来。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亲爹,竟会如此歹毒。
今天在icu里那惊心动魄的十五分钟,差点没要了他的命。那么一身管子。人怎么能以这种方式活下来?
钢棍,砍刀,四五个人。
仅仅是想到乔季同被几个人围在中间打,他就要窒息。
那不是一个随便的什么人。
那是他唯一真心爱过的人,是他恨不得放脑瓜顶上的人,是他说话口气冲了都感到懊悔的人。是他错过的人,辜负了的人,被他伤害过的人。
是他心头最长的伤,亦是最软的一块肉。
乔季同到底,能不能活下来。如果乔季同没了,那他也不想活了。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老黎。他恨得想杀人,但凶手是自己的亲爹。这股气出不去,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把他撞得直犯恶心,拄着台阶呕了一地酸水。
——
清晨五点半。门铃响了。一声紧过一声,催命似的。
住家保姆去开了门,看到门口的人惊呼了一声。
黎建鸣眼睛通红,衣衫不整地站在门口。头发油得打绺,衬衫前襟上干涸着大圈小圈的水渍,脚上趿拉着一双粉色塑料拖鞋。胳膊底下夹着头盔,头盔上全是浮灰。
“二少爷···”
“我姐在不在。”
“小姐不在。”
“叫她回来。”
“哎···哎好。”
“去把老头子叫起来。”
“二少爷,老爷七点半才起的。您这是要···”
“你还管上我来了?”黎建鸣眼睛一立,“让你去就去!少他妈废话。”
保姆见他像是要吃人,把话咽肚子里,上楼去了。
第63章
老黎到底是七点半起的。刚从楼上下来,黎巧怡正好进来了。父女两人视线一对上,老黎就对她使了个眼色,又对沙发上的黎建鸣努了努下巴。
这什么意思,黎巧怡可太明白了。
黎建鸣从小跟老黎就不亲。老黎忙工作不着家是一方面,对小儿子从来没好脸是另一方面。老黎不是天生的煞星脸,三十来岁的时候还颇为和善,会说会笑。但随着生意越做越大,人也就越来越有派头。这种派头和威严,一开始只是他管人的面具。可随着年岁的堆叠,不知不觉中面具就焊在了脸上,变成了真皮。
黎建鸣出生得晚,记忆里老黎就没对他笑过。他也不亲老黎,一天到晚往哥姐身上粘。黎英睿和黎巧怡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共同把这个小弟给拉扯大。
如今那个唱白脸的,正坐在沙发上喝咖啡,一副「我管不了」的样子。那黎巧怡这个唱红脸的,就得挑大梁了。
她清了清嗓子,拔高音调道:“干什么呀大清早的,拉个驴脸。”
黎建鸣没有动,也没有答话。黎英睿想打个圆场,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讪讪地笑了笑。空气一度十分尴尬。
老黎坐到沙发上,咳嗽了一声,训斥道:“你姐跟你说话没听着?”
黎建鸣深吸了一口气,哑着嗓子开口了:“到齐了。那开始吧,我有话要说。”
说罢站起身走到老黎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着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下把几个人都弄懵了,谁都没说出话来。
黎建鸣磕完头站起身,从兜里掏出两张名片,并排放到茶几上。
是他东京公司两个下属的名片。
黎建鸣一字一句,极其郑重地说道:“东京l-design 株式会社,社长黎建鸣持有的85%股权,全部转让给万江集团老总黎大江。后续手续由总务佐佐木慎也,法务张敏全权代理。从今天起,黎建鸣和黎大江,正式断绝父子关系。往后不再见面,也不再联系。”
这句话像是晴天霹雳,把所有人劈焦在原地。
足足安静了十来秒,就见黎大江双目圆睁,浑身直打摆子,从胸腔里爆发出雷霆怒吼:“混账——!!!”
黎英睿看老黎眼瞅着要翻白眼,连忙扑过去掐他人中:“爸!爸!!”又扭头对愣在一旁的保姆喊道,“快去拿救心丹!!”
保姆这才反应过来,扭头噔噔往楼上跑。
黎英睿和黎巧怡两个人,连喂药带拍背地忙活来七八分钟,终于把老黎这口气儿给顺了下来。
老黎躺在沙发里喘着粗气,哆哆嗦嗦地指着黎建鸣:“你,你,为了个野兔羔子,要跟你爹断绝关系!?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生了你这个讨债鬼!”
黎巧怡也走上去,对着黎建鸣的脑袋狠拍了一巴掌:“又犯什么病!刚那是人说的话?你给我收回去!”
黎建鸣眉毛一高一低地拧着,强忍着不让瞳孔上的水壳子破裂。
他挥开黎巧怡,直瞪瞪地看着老黎:“黎大江,我今儿就把话撂这儿。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女人。你能理解最好,理解不了拉倒。你要实在来气,骂我也好,揍我也罢,我保证屁都不放一个。谁让我是你儿子,我活该受着。但小乔,乔季同他不是你儿子,你管不着!你这是干啥?啊?把人打成那样你是要干什么?!这天底下还有王法,不都归你管!还把人手废了,把一个面点师傅手废了,黎大江,你可真毒。”黎建鸣回手往身后的窗户一指,“现在人在icu里躺着,我还能跟你做个外人。他要是,要是,要是出,出不来,我看咱俩连外人都免谈,就他妈直接做仇人,法庭上见吧!”
这话一出,黎巧怡第二个巴掌停在了半空。她杏眼瞪着,不可置信地看向老黎:“爸···你···干什么了?”
老黎看了一眼黎巧怡,手一挥,当即否认道:“说的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不知道?”黎建鸣抹了一把脸,“老齐面馆旁边美甲店的老板娘,说当晚闹事的有四五个人。其中有个胖秃瓢,后脑勺上纹了个佛像。砸完店后还站门口给一个叫做「老鳖」的人打了电话。老郑金盆洗手前,在道上绰号「老鳖」。他的头号小弟是个叫张显东的光头,后脑勺就纹着个观世音。”
老郑的人脉是黎英睿帮忙查的,他没问黎建鸣原因。如今从他口里听到前因后果,震惊地微张着嘴,扭过头望着自己的父亲。
“爸!咱黎家是正经生意人!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儿?!”
老黎本来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不过是想给那兔羔子一个教训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然而如今看着三个儿女陌生的眼神,他才惊觉,错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