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夏语冰:“什么?”
  “不出意外,明晚我们剩下的七个人会一起上台,如果到时候已经确定会演出我写的剧本,就有必要在开场前向国王和其他观众说明情况:告诉他们,我们自作主张准备了一出新戏,精彩程度一定不啻于国王的剧本,希望能给我们一次展示机会。”解昭说:“当然,如果这个请求被国王一票否决,那就说明我思路错了,此路不通。”
  “所以你要我做什么?”夏语冰问。
  “说明情况这件事,能不能由你来做?”解昭自嘲似的笑了一下,道:“我不会说话,怕会忍不住在台上阴阳怪气,和国王吵起来。”
  “……”夏语冰也笑了,“没问题。还有别的么?”
  “暂时没有。”
  解昭看他一眼,顿了顿,接着说道:“哦,对了。如果国王因为我们没有按照他的剧本来演而大发雷霆的话,你只管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和你们其他人没关系。要处罚就罚我一个人,不会出现他们担心的团灭。”
  夏语冰有点诧异,沉吟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好。”
  想了一会,他又觉得奇怪,问道:“你早上的时候为什么不跟他们说清楚?”
  如果那时候这样说,也许就能获得更多的理解和支持了。夏语冰心想。
  解昭的表情很淡,眉宇间透着股无所谓的神色,道:“可能,因为懒吧。”
  夏语冰:“……”
  与此同时,林中小屋。
  迟衍推开门走出来,他穿着亚麻色长裤,上半身尤其是伤口的部分用绷带缠的严严实实,在门边站定后,抬起头看向半空中。
  此刻正值深秋午间,晴空万里,阳光正好。
  坐在门边发愣的罗晓菁清醒过来,赶忙一骨碌坐起身:“哎,你醒了?”
  迟衍“嗯”了一声,问:“这段时间有没有发生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
  罗晓菁把昨夜他被人送过来急救、以及后续解昭夏语冰和克雷诺夫医生的对话大致复述了一遍。
  迟衍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抬起头,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勉强看到了远处那座高塔的半截。
  “我去找她聊聊。”他说。
  罗晓菁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谁,下意识追问:“找谁?”
  “乔伊女士。”
  话音刚落,迟衍已经撩开腿向小屋后走去,丢下一句:“他们在外面拼命,我在这里也不能闲着。”
  罗晓菁有点茫然。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立钟顶上的白鸽准时弹出匣子,用机械的叫声重复了九遍,然后迅速回归原位,并关上了木门。
  晚上九点。
  表演时刻。
  今晚的演出效果和昨晚差别不大,如果硬要找出什么不同点,那就是主演之一丁士超:他的演技较之昨夜的迟衍,实在是相形见绌。
  虽然丁士超嘴上说着不怕,但真上了台面,眼瞧着秦三水从维希尔手里接过“行刑”用的铁钉时,他脑门上的汗珠子立马开始滴流滴流地往下淌。
  解昭的表演也很拉胯:他从头到尾都在走神。
  好几次轮到他出场的时候,常常会因为走神使得整个台面上出现三秒左右的尴尬冷场,坐在左手边的余一洋急坏了,一边偷眼察看台下国王的表情,一边忙不迭地在道具餐桌底下轻踢解昭的脚背,示意他集中注意力,快点念词。
  还好解昭这场台词很少。
  而他走神的原因很简单:
  他一直在脑海里复盘白天写的剧本,确保其中的台词和情节可靠性与冲击性并存。
  同时,又因其他队友至今还是对新剧本持抵触的态度,内心产生了些许焦虑。
  解昭整个人都处于三心二意的状态,甚至这出《最后的晚餐》表演到高潮部分——耶稣之死的时候,他都没有在意,仍半低着头心不在焉。
  这时,他听到了一声短促的尖叫,是丁士超的声音。
  那声音模仿垂死之人的痛苦惊惧模仿得太过逼真,以至于解昭产生了某种怪异的错觉,瞬间从晃神的状态里拉了回来:
  丁士超?
  他什么时候演技这么好了?
  解昭下意识抬起头,循声看向舞台中央,瞳孔却在下一秒骤然缩紧——
  舞台正中的地面上,立着一枚两人高的十字架,是提前准备好的刑场道具。
  丁士超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十字架上,露出痛苦万状的表情,眼球向外凸出仿佛随时会掉出来,脸上的血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退。
  在他的对面,面无表情的秦淼穿着宽大的白色戏袍,右手高举铁钉。
  铁钉的尖头部分,深深扎进了丁士超的胸口,入肉三分。
  ……不是肺部,不是肋下,也不是胳膊。
  是心窝。
  第45章一千零一夜(20)
  有那么一瞬间,解昭感觉自己耳鸣了,耳道里像有成千上万的蜜蜂嗡嗡作响,挥之不去。
  这是演戏吗?
  不。
  他忽然恢复了清醒,心底喃喃自语:这是谋杀。
  与此同时,台上所有人都惊呆了,除了秦淼。
  她在一片鸦雀无声中,缓缓抬起被鲜血溅满的面孔,转动棕黑色的眼珠看向垂死挣扎的丁士超,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
  然后踮起脚尖,尽量靠近对方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悄声道:
  “我们不养只会混吃等死的蠢猪。”
  就在这句话说完后,丁士超那张惨无血色的面孔像是被毒虫蛰了一口,整个人狠狠战栗了一下。
  濒死之际,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秦淼站回原地,抬头看着他笑。
  同时,丁士超因失血过多而渐渐散大的瞳孔一缩,回光返照似的抽搐着,顾不得嘴里不断喷涌而出血沫,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声叫道:“是……家……家……”
  秦淼脸色微变。
  致命一击下去,这蠢猪不仅没死透,竟然还有力气逼逼赖赖?
  于是她毫不客气地抬手,将铁钉拽了出来:
  嗤——
  鲜红的,温热的血再次呲了她一脸。
  丁士超的身体战栗、抽搐,像古时候被腰斩还能勉强蹦跶几下的罪犯,但是很快就归于平静。
  脊背顺着十字架的中轴一点点滑落,直至瘫软、倒地不起。
  那双充血的眼球向外暴突,看似是死死盯住了对面年轻女孩的面孔,然而瞳孔已经涣散至边缘。
  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谋杀。
  换句话说,是对塔普拉国王所提供的剧本近乎于完美的诠释。
  戏剧效果十足,艺术氛围满分。
  空气像是死寂了足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台下忽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欢呼声,喝彩声……不绝于耳,宾客们开始尽情宣泄内心的欢愉和激动。
  隐约间还夹杂着塔普拉国王的破锣嗓,兴高采烈地大声赞叹道:“太棒了!精彩,真是太精彩了!!”
  但是这些对于台上的演员们而言,都不重要了。
  他们像被施了强力定身咒,纹丝不动地木立原地,表情冻结在脸上,从身旁同伴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茫然错愕的模样。
  直到维希尔命人拉下幕布,从后台走上来提醒他们及时退场,众人这才勉强回过神,提线木偶似的被卫兵簇拥着,一个接一个往幕后走去。
  秦淼一个人走在队伍最前面,昂首挺胸,脚步轻快,看起来心情非常好。
  其他人避之如蛇蝎,和她隔开了足足四五米的空档,面面相觑,脚步打颤。
  “她……她真的杀人了……!”葛薇用力攥住江云磊的胳膊,嗓子里带着哭腔:“她……她为什么?”
  江云磊脸色很差,心跳如鼓,喃喃自语道:“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啊?她疯了吗?”
  余一洋用手指戳了戳夏语冰,小声道:“秦三水跟丁士超什么仇什么怨……我记得他俩好像没什么过节吧?她至于下死手吗???还是说,这其实是……那个谁的意思?”
  他的言辞讳莫如深,却也没再说下去。
  因为夏语冰已经踏上石阶的左脚一顿,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低声警告他:“别瞎猜。”
  这时,走在队伍最后的解昭倏然惊醒,发觉自己手脚冰凉,额前冷汗涔涔,刚刚一切如在梦中。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杀人实况。
  发生于大庭广众之下的,血淋淋的谋杀。
  解昭垂下眼。
  ……今晚不用劳烦克雷诺夫医生了。
  回到三楼。
  今晚的气氛格外凝重,在维希尔走进房间之前,几乎没有人说话。
  大家低着头一声不吭,满脑子都是刚刚戏台上的血腥画面,和丁士超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
  当事人之一的秦淼把脸上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抱着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起来像一只文静乖巧的小猫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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