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太皇太后看着他,说:“咱们这是风水轮流转吶!以前哀家看着你,像是看半截入土的白骨,生怕你下一眼就会死,如今你看着哀家,是否也是如此?”
  “诶,您这话是折煞人了。”谢懿摇头道:“您好歹是长辈,我哪敢有如此大不敬的念头?”
  “小懿啊,莫要谦虚了,朝堂上那么多老狐狸,哀家一眼便能看透,不曾想到头来,栽到你这么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太皇太后未曾动怒,脸上甚至带着笑意,她直勾勾地盯着谢懿,说:“装了十多年的天真君子,不曾想骨子里住的是蛇蝎虎狼。”
  谢懿撩起袍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说:“您说笑了,哪有人能装这么久呢?这虎狼虎狼,以前也是被人困在笼子里的,若非有人苦苦相逼,他又何必费尽力气逃出囚笼呢?如此说来,不过是有些人自找麻烦罢了。”
  “确实是哀家自找麻烦,若非当初哀家想用你,你此时早就下了地狱,哪还能跟哀家作对呢?”太皇太后转动佛珠,心想她的确捡了颗能对付秋晏景的好棋子,可偏偏是颗不简单又不听话的棋子,竟然自己做了自己的主,还来与她作对!
  “怪也只能怪太皇太后您自己错了心思,一念之间罢了。”谢懿朝她笑笑,还是那副纯良的模样,他说:“人一旦年纪大了,生了病便不容易好,瞧您这脸色,看起来苍白吓人,实在没以往那般盛气凌人又高高在上了。”
  “住口!”虹秀怒斥:“太皇太后面前,哪有你放肆胡言的地方!来人,将这个贱奴才——”
  “定安王千岁到!”
  外间的奴才颤悠悠地传了话,里间的太皇太后也颤着停下了转动佛珠的手,她咳了一声,发现喉间干痒难耐,着实难受。
  秋晏景今日上朝,便穿了朝服,银丝勾勒的龙翻滚云团之间,紫色高贵典雅,倒是极为衬他。他竖起了发冠,发间的小辫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玉簪,那玉簪是兔儿模样,还是昨夜谢懿替他选的,想叫他出丑,却不想这人忒好看,戴个萌然的兔子也不但不不伦不类,反而添了几分俊秀温润的气质。
  满屋子的宫人连忙下跪磕头:“奴才恭请千岁金安!”
  秋晏景没叫他们起来,径自走到谢懿身边坐下,道:“公子来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备茶,宫中谁是掌事的?”
  虹秀闻言一颤,尽量镇静地下了台阶,朝他屈膝道:“奴婢虹秀,是泰宁宫的掌事嬷嬷。”
  秋晏景看了她一眼,说:“瞧着年纪也不小了,这点事都不会做,资质如此愚钝,哪还能胜任一宫掌事,割了舌头,打发去涮恭桶。”
  “王爷!”虹秀不可置信地道:“奴婢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哪能是您说打发便打发的?”
  “在宫里做事,就得谨记什么是尊卑,什么是上下。”秋晏景伸手将谢懿歪着的袍子撩正,遮住他的二郎腿,继续说:“你一个不懂规矩的奴婢,算什么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也敢在公子面前大呼小叫?”
  谢懿偏头看了秋晏景一眼,见他眼中冷然无光,忍不住皱了皱眉,冷声说:“王爷的话,听不见么!”
  “属下遵旨。”林谒带着两个侍卫从外间走了进来,一把摁住虹秀的胳膊,一手卸了她的下巴,说:“我家王爷向来打狗就打狗,从不看主人,虹秀姑姑,老实些,还能少吃点苦头。”
  虹秀呜咽着说不出话来,只能转头泪眼婆娑地看向太皇太后,挣扎着被两个侍卫拖了出去。
  太皇太后没看她,盯着秋晏景道:“这里是泰宁宫,你让这几个外男入内,简直是无法无天!”
  “年纪这么大了,还顾忌什么外男不外男的?”秋晏景看向谢懿,说:“我家珩之也是外男,你有事无事召他入宫,怎么半点不顾忌?”
  这话别说将太皇太后气得直咳嗽,就连谢懿都好笑地捏了他一下,秋晏景反握住谢懿的手,又找补道:“不过珩之在家里睡惯了美人,你风华不再,又一大把年纪了,他看着定是不舒坦的。”
  这话好生无礼……满宫的奴才噤若寒蝉,恨不得能原地消失了才好。
  “秋——晏——景——”太皇太后颤抖着直起身子,指着下方道:“你放肆!你简直放肆!哀家……哀家是东秦太皇太后,陛下在哀家面前都要恭恭敬敬,你……你敢——”
  “闭嘴吧!”秋晏景看着她,笑道:“如果不想今日便被我气死的话。”
  太皇太后会不会被气死,谢懿不知道,但他知道他自个儿快忍不住想笑出声来了,他还不知道秋晏景这张嘴有如此俏皮可爱的时候,他晃了晃手,说:“好了,跟老太太计较什么,尊老爱幼罢,回去了。”
  秋晏景闻言起了身,牵着谢懿转头便走。
  “谢懿!”太皇太后道:“一个短命恶鬼,值得你为他卖命!只要你幡然醒悟,哀家惦记你之前的作为,不计较你此次办事不力。”
  死老太婆,到了这时候还要挑拨离间。谢懿正欲开口,便被身旁的人捏了捏手。
  秋晏景说:“再短命也短不过你,昔日旧仇,我记得清楚明白,寒凉难熬,端看你能熬得了几时。”
  说罢,两人出了寝殿。
  殿外的宫人跪了一地,秋晏景说:“太皇太后身子不好,从今日起,外人就不必进来叨扰了。”
  这话竟是要软禁的意思……宫里的人都是人精,最会审时度势,跪在最前头的宫人连忙道:“奴才晓得,晓得,恭送王爷……公子。”
  两人出了泰宁宫,一眼便瞧见对面亭子里的秋赫,以及跟在他身后,眼眶微红的沈钰。
  不知怎的,秋赫现在一看见秋晏景便想起了昨夜被领回来的几具尸体,皇叔为了谢懿,毫无顾忌地警告他……秋赫简直快被妒火烧干了理智,他咳了一声,尽量控制语气,喊道:“皇叔……小皇叔。”
  沈钰也跟着行礼:“请王爷,公子金安。”
  “沈三少爷这是怎么了?红着个眼睛,叫人心疼呢?”谢懿刚说完便被秋晏景捏了捏手,听他不满地道:“心疼外人做什么?当我死了?”
  “整日就知道拈酸吃醋。”谢懿笑着哄他:“我还不是瞧沈三少爷眉眼间有些像你,所以顺理成章地移情了么?”
  此话一出,秋赫和沈钰同时心里一紧。
  沈钰茫然地跪在地上,这是他记不清多少次听见这句话了,他眉眼间有些像定安王,有些像定安王……
  秋赫心里发虚,连忙拉起发呆的沈钰,道:“王……小皇叔说笑了,哪里像了?这是抬举凌岄了。”
  “是么?”谢懿就当没瞧见他僵硬的神色,没再说话了。
  秋赫见状松了口气,又道:“朕本来带着凌岄去叩见太皇太后的,听说她病了,凌岄有些担心,却不想皇叔在此,只能在外等着了。”
  “我看陛下是想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吧?”秋晏景毫不顾忌地将自己的优秀品德——率性坦诚发挥到极致,他看了眼脸色骤白的沈钰,说:“太皇太后病了,宫里的奴才又不得力,我做了主,让她清净。”
  秋赫闻言了然,面上却道:“皇叔实在是误会朕了,朕只是不愿打扰长辈叙话,不过既然皇叔做了主,朕也觉得太皇太后此时宜清净,便不进去了。”
  “好。”秋晏景嗤了一声,带着谢懿走了。
  等两人走远后,沈钰抬头,愣愣地道:“陛下……是想对沈氏出手了吗?”
  这话问得太过大胆,秋赫眼中一冷,头也不转地道:“凌岄,记住你的身份,朝堂政事,不该你插手,连过问也不要。”
  他走了,沈钰浑身乏力,喃喃道:“是真的……”
  福满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三少爷,及时止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什么意思?”沈钰抓住他的手腕,仓皇道:“公公,这话什么意思?”
  福满挣开他的手,意味不明地道:“或许有一日您会发现,陛下远比您今日所见还要残忍许多呢!”
  第38章 筹谋
  犹记得刚入宫那时, 谢懿看着满宫的红墙绿瓦,华贵雄伟,只觉得是入了一座用黄金打造的囚笼, 从外面看是极美极壮丽的, 可人一旦踏进去了,天空再广阔,也只是摆在上方看看罢了。
  此时此刻, 再走在宫道上, 脚下的青黛还是那模样, 可就像是走在了云里, 柔软得让人摸不着边。
  身旁的人比他高出一截来, 谢懿偏头, 发现骄阳的余晖打在秋晏景的鼻梁上, 又被纤长的睫毛抖落进了眼里,他看了好一会儿,说:“真好看啊!”
  秋晏景回了神, 偏头时眼里的光摇晃了两下, 将谢珩之溺了进去,他笑了笑:“什么好看?”
  “你,秋宸九,好看。”谢懿握着他的手,坚定地说:“早上你起得太早,来不及听我告诉你,我喜欢你。”
  秋晏景心神一颤,说:“好珩之,嘴真甜。”
  “那就要奖励我。”谢懿松开他的手,捧住他的脸, 垫脚亲了一口,笑眯眯地道:“一个吻换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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