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他不可置信, 如遭雷击,脑子空白一片。
  惶恐、痛苦、恶心……数不尽的负面情绪悉数爆发,穷途末路。
  “你废了我的修为???”孟照眠竭力睁大双眼, 再无半点吾元宗长老的矜持自傲和尊荣,疯癫大喊:“你废了我的修为!你废了我的修为!!!宗主不会放过你的!吾元宗不会放过你!”
  情绪失控,理智全无, 脑子里只有噩耗。
  身后吾元宗弟子面无人色, 骇然望着面前的癫狂老者,忽的,对方犹如失去力气向后仰倒,跌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梁新波牙齿打颤,强忍着恐惧咽了咽口水,上前小心查看, 还有气息, 是情绪过于激动昏厥过去。
  一连串打击早就让他失了锐气, 脑子里一片混乱, 但这论道大会他实在是不敢继续参加了。
  梁新波当机立断, 示意其他弟子扶起孟照眠,自己颤颤巍巍对黎采玉行晚辈礼,对玄月子的方向行礼,态度更为恭敬, 颤抖道:“孟长老身体抱恙,论道大会我吾元宗已经无法参加,还请前辈们见谅。”
  这场变故把邱染也吓一大跳,孟照眠再怎么不济也是吾元宗的长老,代表宗门前来,说废就废,未免太不把吾元宗放在眼里。
  他在心底衡量了一下自己与孟照眠的实力,承认就算是自己动手也无法如此轻易废了对方修为。
  是个狠角色!实力深不可测!
  朱雀台虽是个小地方,但有这样的高手坐镇,不可小觑,日后发展壮大只是时间问题。
  不忘记落井下石,痛心疾首道:“孟长老糊涂啊!谣言只是谣言,清者自清!”
  对黎采玉道:“道友性格直爽,一看便知是光明磊落之人,自不会胡编乱造,必定是吾元宗病急乱投医,这才认错了人。在下回去后必定禀报掌教,将消息传播出去,以免教中弟子认错身份,徒生笑话。”
  语气和善,说话好听,开明且善解人意。
  黎采玉挑眉,没有不领情,“道友有心了。”
  邱染面带微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他顿了顿,好心提醒道:“吾元宗行事霸道,蛮不讲理,道友今日废了孟长老,待他回去还不知道要怎样添油加醋向掌门告状,后患无穷啊。”
  “我知道友受府主庇护提拔,可毕竟朱雀台离得远,且鸿蒙仙府素来低调,宵小之辈哪里知晓仙府的威名。今日之事在下全都看在眼里,是吾元宗欺人太甚,孟长老一而再叫嚣羞辱,受此教训是他咎由自取。”
  邱染小心拉拢,“若道友有需要,可来归元教一叙。”
  几句话的功夫,梁新波等吾元宗弟子已经抖如筛糠,绝望至极。
  终于,玄月子开口:“孟小友身子不适,无法继续参加论道大会是情理之中,你们走吧。”
  吾元宗弟子皆是如蒙大赦。
  “是,谢前辈体恤!”梁新波激动道。
  指挥其他人架起孟照眠,一秒都不愿意多留,风风火火撤退。
  黎采玉向玄月子告罪:“一时激愤未能忍住,是我的错。”
  玄月子淡淡道:“心术不正,咎由自取。”
  少了一个吾元宗,论道大会继续进行,只是,谁都不愿意开口。
  有前车之鉴,贪狼道各派不敢随意开口,就连邱染态度都为之大变,造化道是压根就不想跟贪狼道的修士论道,老神在在,气定神闲。
  冷场。
  作为一个合格的主持人,就要在冷场的时候炒热气氛。
  “诸位,既然都不想开口,不妨来看看这些。”黎采玉一挥手,一份份论文飞出来,表面泛着淡淡金光,随机飞向座位。
  这是从驻扎鸿蒙仙舟各派弟子手上收来的论文,每篇整整五万字,写到想吐血,又不敢不写,东拼西凑,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交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上来。
  果不其然,论文刚入手,就有造化道前辈勃然大怒:“一派胡言!真是一派胡言!这是谁写的?谁写的?!”
  “岂有此理!”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叫骂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老神在在的造化道前辈纷纷破防,如果这是自己弟子,一定要踢出师门。
  贪狼道各派倒是淡定,反正他们不修心,就算看到乱写一气的东西也没感觉。
  唯有沈不秋眉头越蹙越紧,这毫无风骨的字迹,以及狗屁不通的论文,就算当做一篇普通文章也是不合格的,文学素养极差,甚至还有错字。
  一目十行,勉强看完一份论文,他向藏雁回礼貌道:“道友手上这份可否给我一观?”
  藏雁回压根没认真看,一眼认出来的敷衍潦草,像极了不专心学习的师弟师妹的作风,沈不秋想要他还愣了一下,毫不犹豫递过去,“明玕君别太认真,都不过是涂鸦之作。”
  看了
  第二篇论文,果然也是狗屁不通,沈不秋深吸一口气,放下纸张,站起身对黎采玉道:“不知这些是何人之作?”
  黎采玉看了看他,“山脚下的红鲤湖集市驻扎了各派修士,心血来潮给他们传道,关于修士如何修身养性。”
  “能被派来代宗门收徒,想来都是门中高徒,恰逢论道大会,正好可以凑个趣,只是瞧诸位反应,似乎他们的表现颇为不尽人意。”
  沈不秋沉默,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他放下论文,向玄月子拱手,然后是造化道前辈们,“在下修炼多年,于修心一道略有感想,今日有幸与诸位前辈同座,有个问题疑惑许久,不吐不快。”
  沈不秋轻吐一口气,沉声道:“何为正道?”
  这个问题是第三次被问出来,每个人身份都不一样,发问的态度也都不一样。
  魔神是嘲讽讥诮,孟照眠激情迁怒,沈不秋是认认真真想要请教。
  无人回答。
  黎采玉瞥一眼造化道众人,虽然没有开口,但注意力转移过来,仔细端详评估这位出身惊澜宗的修士。
  道不同不相为谋,造化道跟贪狼道的分歧从诞生一刻就注定,吵赢了又能怎样,难道贪狼道修士会羞愧的自尽吗?
  历史证明吵架并没有什么卵用。
  黎采玉反问:“阁下觉得什么是正道?”
  沈不秋安静片刻,斟酌措辞,冷静道:“沈某曾经以为,修士修仙道正法,捍卫天下苍生,行的端,坐的正,仙门就是正道。”
  他语气还是平静,却能听出不同的意味,像是失落,迷茫,惆怅,“可沈某现在不确定了。”
  “正道一词谁都能说,沈某能说,旁人也能说,忘恩负义之徒能说,口蜜腹剑之人能说,杀人夺宝之人能说,残害同门之人能说,杀妻证道之人能说,六亲不认之人能说……”
  “每个人高喊正道,将正道当做遮羞布,将丑陋的自己藏于正道二字之下,包装出光鲜亮丽的模样示人,行各种苟且之事。”
  “名门正派就是正道不过是名门正派自己说的,就连名门正派也是自己封的。”
  “沈某以为的正道,似乎从一开始就是镜中花水中月。”
  嘀嗒、嘀嗒、嘀嗒……
  沈不秋的衣摆之下有血液滑落,温热湿腻的液体终于浸透衣衫,从背部彰显出几分端倪,风吹过,吹动发丝,狰狞血痕让身后弟子们纷纷面色一变。
  淡淡的血腥味散到空气之中,夹杂药香以及熏香味。
  沈不秋恍若未觉,他唇色发白,整个人却似一根青竹劲挺站直,丝毫没有因为来自后背的疼痛折磨弯了半分。
  “哟,明玕君居然是带伤参加论道大会,真是身残志坚啊!”常春亘发出讥诮,莫名其妙被扇了一个大耳刮子,他可记着呢,同样记着孟照眠的下场,不敢放肆,只能言语挖苦两句:“惊澜宗这是没人了吗?”
  “传闻明玕君刚正无私,清风高节,乃是仙门楷模,受人尊崇,竟也会迷茫何为正道?”
  “若你不知何为正道,以往行的又是什么?”
  常春亘不怀好意的发出质问:“明玕君这一身伤,是在哪里主持正义时被人打伤?如此残暴凶徒,可一定要说出来,好叫大家提高警惕。”
  沈不秋不理他,沉默看向造化道的方向。
  “你有此疑问,心中自有答案。”
  明悟子问:“你可曾为自己所行之道后悔?”
  沈不秋摇头,斩钉截铁:“不悔。”
  明悟子又问:“你可曾对前路感到迷茫?”
  沈不秋还是摇头:“沈某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坚定如磐石,不曾动摇。”
  “那你在迷茫什么?”
  “……”
  明悟子一针见血指出:“你对自己的宗门产生了质疑?”
  沈不秋不说话,放在这里就是默认。
  明悟子:“你跟他们不是一路人,无法磨合,无法视而不见,强迫自己接受只会痛苦,保持沉默形同帮凶,自我唾弃,自我否定,自我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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