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张仙师下毒一事证据确凿,容不得狡辩。
  但看季寒如此气定神闲, 季泽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从小到大, 季寒做下的恶可谓不计其数。
  可再大的过错, 皇帝最终还是轻轻放下。
  同样是皇子, 皇帝对他这个嫡子的宠爱还不及季寒的万分之一。
  季泽压下心中怅然,抬手冲皇帝道:“父皇三思。”
  “六弟与张仙师谋害父皇一事紧紧相关, 独自留下实在不妥。”
  他看向季寒:“六弟有话不妨直说。”
  季寒笑笑,不紧不慢道:“父皇, 儿臣所言之事正与您的龙体有关, 只是不方便说予旁人听。”
  “所以还请父皇屏退左右。”
  皇帝探究的目光落在季寒脸上。
  眼前这个笑容纯良的少年, 是他最疼爱的皇子,是他捧在掌心长大的天之骄子。
  怎么可能会下毒害他?
  他实在不愿意去相信。
  就算事实摆在眼前, 他还是盼着这其中能有什么别的缘由。
  皇帝打量季寒片刻,终是应了下来。
  “六皇子留下, 其余人先退下吧。”
  季泽垂了垂眸,眼底幽深如寒潭。
  他躬身应了声是,随即带着其余几人转身出了寝殿。
  偌大的房里只剩皇帝和季寒二人。
  父子俩双目相对。
  皇帝咳了两声, 看着面前高过自己头顶的人道:“寒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与那张仙师…究竟是何关系?”
  季寒慢步走到榻前,看着皇帝道:“父皇,儿臣寻到一位高人,可解父皇身上的毒。”
  “只要用上解药,父皇不日便可痊愈。”
  皇帝眸中一亮,一时竟忘了追究下毒一事,只喘着粗气道:“那还不……快把人带来……”
  季寒笑笑,语气俏皮道:“父皇,儿臣如此尽孝,父皇是不是该奖励儿臣些什么?”
  皇帝用力吐出一口气,同往常一样,只当他是想要讨些封赏。
  遂抬了抬手道:“你想要什么,父皇赏你便是……”
  季寒点点头,蹲下身看着榻上面色苍老的人,笑容纯真道:“既如此,父皇便将这皇位给了儿臣,如何?”
  皇帝闻言一时怔住。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季寒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皇帝,面色自然道:“父皇年事已高,合该早些颐养天年,潜心修道,以待早日羽化成仙,万不可再为国事操劳。”
  “那便让儿臣为父皇分忧,替父皇执掌这天下,如何?”
  皇帝的眼中满是慌张错愕。
  他瞪大了眼,似快要不认得眼前这个总是恭敬乖巧的儿子。
  嘴唇轻颤几下,他哑声道:“你……你这是何意?”
  “难道要造反不成?”
  季寒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疾不徐道:“那些老匹夫既不同意父皇立儿臣为太子。”
  “那父皇不如直接将皇位传于儿臣。”
  “待儿臣登上大位,看谁还敢置喙半句。”
  “你,你这个不肖子!”
  皇帝一口气险些没能提上来,胸口上下起伏着。
  瘦得只剩皱纹的脸上一片青紫,向来锐利的眼底只剩怒火一片。
  他重重地咳了几声,手腕颤抖地指向季寒道:“朕还没死,你就想夺朕的皇位了……”
  “原来,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是你让张仙师给朕下毒……你,你这个混账……”
  “来人,把这个不孝子押下去!”
  “父皇可要三思啊!”皇帝话音未落,季寒便出声将其打断。
  他瞪着圆溜溜的双眼,一副无辜的模样道:“您若真把儿臣关起来,这天底下可就无人能解您身上的毒了!”
  “如今毒性已入心肺,若再不用解药,父皇只怕连十日都熬不过。”
  “你,你这个狼崽子!”皇帝气极,眼底一片猩红。
  “是朕瞎了眼,白疼了你这些年!”
  “疼我?”季寒嗤笑一声,眼底露出一抹厉色。
  “从小到大,儿臣什么都要听父皇和母妃的,根本没有什么是儿臣可以自己做主的。”
  “您觉得,这叫疼我?”
  他转过身,边踱步边道:“八岁那年,儿臣结识了一个比我大两三岁的小太监。他见母妃对我管束严苛,便偶尔从宫外给我偷偷带些小玩意儿。”
  “糖人,木雕,还有用芦苇叶编的蝴蝶……”
  “儿臣从未见过这些,高兴极了。”
  “可没过几日,父皇您得了信,将儿臣训斥了一通。说儿臣身为皇子,不该同低贱的宫人一同玩乐。”
  “儿臣苦苦央求,可父皇还是将那个小太监乱棍打死……”
  皇帝怔怔地听着季寒说着他早已记不起的往事,一时无言。
  “十岁,我想学剑,父皇不许。”
  “您说为君者坐拥天下,万物皆为帝王手中利刃,又何需亲手执剑?”
  “十五岁……”
  季寒顿了顿,眼底微光一闪,轻声道,“儿臣心中有了思慕之人,可父皇却不许儿臣与他来往。”
  听及此,皇帝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就为了这些,你就要谋害你的父皇? ”
  “儿臣本不想的!”季寒睁大眼大喊道,“是您逼我的!”
  “您口口声声说最疼我,却因为不过区区几个朝臣反对便迟迟不肯立儿臣为太子!”
  “做皇帝做得如此窝囊,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早些将这皇位传于儿臣!”
  皇帝老泪纵横,病弱的身躯如暮秋里颓败的枯枝,摇摇欲坠。
  他看着面前几近疯癫的少年,嗓音无力地嘶喊着:“你,你疯了!”
  季寒嗤笑:“那又如何?”
  “待儿臣将这天下握在手中,便想要什么人就能得到什么人!”
  “再也没有人能拦着本王!”
  他眼中的光狠厉贪婪,像一只饥饿已久的狼,什么也不能阻挡他朝着猎物而去。
  皇帝惊愕地看着面前这个自己昔日最宠爱的儿子。
  他心知事已至此,一切已无回旋的余地,只好叹口气,认命般地问:“你想怎么样?”
  季寒冷静几分,看着皇帝道:“您将皇位传于儿臣,儿臣便让医师替父皇治病。”
  “您放心,待儿臣登基,您的尊贵荣华与从前不会有半分不同,且不必再为朝政烦忧,岂不快哉?”
  “尊贵荣华?”皇帝哼了声,“若朕将皇位传于你,朕还有命活吗?”
  季寒哂笑:“父皇,若无解药,用不了十日,您便会毒发而亡。”
  “您没得选了。”
  残酷的话一字一句敲在皇帝的心上,让本就悬着的心慌得更厉害。
  他垂眸思索,心知已无力扭转,只得尽力自保。
  “我大盛从无皇子直接登基的先例。朕可以先下旨册封你为太子。”
  “若三个月后,朕龙体康复,便退位颐养天年。”
  “若朕有什么闪失,则由三公共同辅政。”
  三公辅政,皇帝便形同傀儡,季寒到时想要执掌实权,怕是难于登天。
  何况三公上面还有个大将军沈翾。
  他与沈翾积怨已深,这个皇位,他怕是坐不安稳。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不过倒也无妨,到时再做打算便是。
  眼下夺位才是最要紧的。
  “父皇思虑得倒是周全。”季寒笑笑,对此不以为意。
  “儿臣答应父皇便是,请父皇拟旨吧。”
  不多时,三公得了宣召进宫,一行人齐身跪在殿中。
  皇帝强撑着拟好诏书。
  殿中几人听完宣读,皆是大惊失色。
  老太傅磕头道:“陛下三思啊!”
  皇帝摆摆手,疲惫地闭上眼。
  “朕心意已决,都退下吧。”
  “陛下!”
  周印和季泽对视一眼,并未多言,起身出了门。
  翌日,季寒被封太子的消息传遍京城。
  叶川遥自然早早便得了信,惊诧之余不免生出些担忧。
  如今季寒封了太子,定会一手遮天。
  他更需万分小心才是。
  他在府里安分地待了几日,连大门都没出过,直到府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陆清玖风尘仆仆独自前来。
  叶川遥将人迎进前厅,奉上茶,清声问:“将军现下不在府中,陆公子此番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陆清玖端起茶杯饮了口,有些别扭地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不是来找表哥的,我,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叶川遥一脸惊讶。
  “嗯,”陆清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道,“过两日我要去蜀郡下聘,想请世子同我一同前去……”
  “下聘?”叶川遥的眼瞪得比方才还大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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