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覆盖的掌心粗糙有力。
叶川遥不禁想,就是这双执剑之手,护得大盛海晏河清,边境太平。
也是这双手,救他于危难,让他免受欺凌。
“想什么呢?”
飘远的思绪被冷声打断,耳边传来沈翾凛冽的嗓音:“战场上,哪怕一瞬间的分神也无异于送死。”
手背的热度愈发明显,叶川遥紧抿着唇,呼吸凌乱。
说得容易……
贴这么近,他倒想专心,专心得了吗?
他不过一介凡夫俗子,意志单薄,比不了清风霁月的大将军,美人当前还能坐怀不乱。
叶川遥思绪回笼,心跳却依然震如雷鸣。
好在身后的人很快松开手,淡然地立于一旁,一如既往的面无波澜。
“世子赢了。”沈翾淡笑道。
叶川遥收回手中长剑,呼吸起伏间略有些恼羞成怒:“将军未免也让得太明显了!”
沈翾低声笑笑,语气坦然:“世子近日来武艺确实精进许多,奖赏一二也是应当。”
“只要世子勤勉,来日胜过沈某也并非难事。”
“……”
叶川遥扯了扯嘴角,这饼画得未免有些过了。
不过白给的奖赏,不要白不要。
“那便多谢将军了。”叶川遥愉快道。
沈翾于廊下落座,斟满茶盏置于对面,又兀自倒了一杯浅酌着,清声问:“不知世子此前师承何人?”
叶川遥在他对面坐下,端起茶杯一口饮尽,清冽甘甜于口中弥漫,身上疲乏一扫而空。
他看向沈翾,嘴角弯起一抹浅笑:“未曾拜师,少时都是母亲教我。后来母亲不在,我又病了一场,便……渐渐荒废了。”
沈翾略一顿,温声道:“多年前,我与国公夫人曾有过一面之缘。令慈巾帼英姿,令人钦佩。”
说起母亲,叶川遥的眉眼漫上层层笑意,整个人看上去乖顺又柔软。
“大盛重文轻武,父亲又是文官,自小便只让我读书,想我有朝一日能成为一朝文臣,为陛下治国分忧。”
“但母亲却坚持教我武艺。她说大丈夫,应先护住自己、保住家人,再去谈治国安邦。”
沈翾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中晦暗不明地缓缓道:“令慈说得不错。”
“若护得一国太平,却护不了自己身边之人,何其可悲。”
叶川遥轻叹一口气:“阿娘她不懂朝廷之事,只是希望我能称心如意地过一辈子。”
“从前阿娘常同我说,君子立于世,当知心中所向。”
“可直到如今我始终不知,自己心中所向,究竟为何。”
读书人的志向无非封侯拜相,位极人臣。
可这些却并非他所愿。
他不喜欢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也不想成为皇室争权的棋子。
叶川遥看向对面之人,视线落在那双伤痕错落却骨相清俊的手上,忽地笑了笑。
低声道:“不过如今,我大抵突然明白了。”
沈翾看向他:“世子想要什么?”
“没什么,以后再告诉将军。”
叶川遥释然地笑笑,“将军说得对,习武并非一朝一夕能有所成,合该更勤勉些才是。”
沈翾注视着他,眸光微微一动,没有再追问。
只转而道:“世子的武功底子并不弱,可见从前定也用心练过。”只是有些地方不得章法,若能有人指点一二,定可突飞猛进。”
叶川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将军可别笑话我了,就我那三脚猫的功夫……”
他说着说着突然心中一亮,瞪着眼睛道:“将军既如此说,那不如我拜将军为师,可好?”
“我保证,往后一定刻苦练功,绝不给将军丢脸!”
沈翾抬眼看他,淡声道:“不好。”
叶川遥:“嗯?”
沈翾低下头喝了口茶,慢条斯理道:“世子去拜明烛为师吧,他定然愿意。”
“……”
叶川遥垂下眼,嗓音落寞道:“为何?将军莫不是嫌弃我愚笨?”
沈翾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无动于衷道:“沈某近日公务繁忙,恐无暇分身,明烛教你也是一样。”
“哦。”叶川遥嘟着嘴应了声,不高兴全写在了脸上。
他又不是马上就要成为绝世高手,就算近日没空,以后慢慢教他不就好了?
不想收他这个徒弟就直说嘛,找什么借口!
沈翾不知叶川遥心中所想,但见他一脸失望,忽觉于心不忍,鬼使神差道:“我若得空,自也会教你。”
“真的?”叶川遥顿时喜笑颜开。
“太好了,那等父亲出狱,我让父亲选个良辰吉日,好好地办一场拜师礼!”
“阿娘若知道大将军做了我师父,九泉之下也一定会很开心!”
“……”
沈翾看向他的眼神变得复杂,眼中似有些无奈,须臾后只叹口气道:“随你吧。”
第19章
清晨,云水阁。
许是白日越来越长,叶川遥醒得比平常早了些许,一出房门便见几名婢女正在院中洒扫,亭台廊下纤尘不染。
他环视一圈,嘴角漫着轻笑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你们怎的都如此早,还打扫得这般仔细。”
“可是府上有贵客要来?”
婢女云画放下手里的东西,朝他走过来,柔声道:“回世子,今日是老将军的忌日。”
叶川遥心中一紧,脸上笑意尽消。
云画继续道:“每年今日,将军府阖府上下都会茹素一日,宫里大概还会差人送些东西过来。”
“奴婢们都是早早便开始准备,不想惊扰了世子,请世子恕罪。”
“何来惊扰,是我考虑不周,竟不知老将军忌日。”叶川遥喃喃道,“你们继续忙吧,无需理会我。”
云画躬身退下:“是,那奴婢告退。”
“等等,”叶川遥把人叫住,“将军今日可有去上朝?”
“不曾,”云画道,“将军今日告了假,现下正在前厅同管家议事。”
叶川遥点点头:“多谢。”
他在房中用过早膳,便去了前厅,想问问有什么自己能帮得上忙的。
下人们正在院中忙碌。
前厅的门大开着,叶川遥见屋内沈翾正同管家说话,便一个人站在门外瞧着下人们忙活。
没一会儿,从屋内传来浑厚的嗓音:“不进来,站在外面做什么?”
“啊?”叶川遥四下望了望,确定沈翾是在叫自己,这才抬脚进屋。
沈翾看他一眼,冲身旁的管家道:“按我说的去准备吧。”
“是,将军。老奴告退。”
管家出了门,偌大的前厅顷刻间只剩下二人。
沈翾见惯了叶川遥嘻嘻哈哈、满眼笑意的模样,此时见他面色淡淡,还颇有些不习惯。
“世子可是有事?”
叶川遥走上前,看着沈翾道:“无事,就是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沈翾缓缓起身:“世子一切照常便可,不必拘谨。”
“哦,”叶川遥点点头,低声道,“那我能去给老将军上柱香吗?”
沈翾注视他片刻,低声应下:“好。”
叶川遥跟着沈翾去了沈家祠堂。
老将军和夫人的牌位紧挨着放在一处。
叶川遥默默地上了香,恭恭敬敬地行过拜礼。
沈翾没有说话,眉目间平静淡漠,看不出情绪。
八年了,他大抵早已习以为常了吧……
叶川遥静静地看着牌位上刻着的名字,嗓音轻柔道:“沈老将军是大盛的英雄,能得沈家庇护,是大盛之幸,百姓之福。”
“如今边境太平,边城百姓得以安居,老将军在天有灵,也可以安心了。”
八年前的那场战乱他也曾有所耳闻。
那年北渊国集齐五万兵马,强势南侵,所到之处烧杀抢掠,陵川一带民不聊生,宛若炼狱。
当地守军节节败退,沈老将军遂带领壹字军三万将士前去支援,苦战四个月后,终于将敌方赶出陵川,退回北渊境内。
本以为可以乘胜追击,让北渊人再不敢来犯,却不想兵部运送粮草的车队半路被劫,导致前线粮草供给不足,战力衰退。
沈老将军不得已只能自筹粮草,却只是杯水车薪。
大军节衣缩食,忍着饥饿死守两个月,却终究还是败了。
三万将士死伤过半,陵川再度失守。
而沈老将军宁死不降,最后死于乱箭之下,何其悲壮。
死讯传入京中后,沈夫人悲伤过度,一病不起,不到一个月便也跟着去了。
那一年,沈翾不过十七岁。
三年后沈翾带兵出征,收复失地,虽告慰了老将军在天之灵,但终究只剩孤身一人。
叶川遥想着想着忍不住鼻尖发酸。
当年父母接连离世,十七岁的沈翾是如何一个人熬过来,之后又是怀着何种心情重返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