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钱余踹了一脚墙,神色难堪地慢慢挪动步子,他父亲在他身后,低声说了句:“你怎么这么没用!”
“我没用?!我没用?!你怎么不说话?你还装什么呢,摆什么教授的谱?当初不是你要我去勾引相召南,我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吗?!”钱余抓狂地推了他父亲一把。
他父亲见钱余说话慌不择言,连忙堵住他的口,拽着人赶紧走。
钱余被捂着嘴,还想说什么。
保卫吼了一句:“安静!”
立马没了声音。
等钱余父子彻底消失在楼道,保卫才对着桑也说:“以后再有人来骚扰您,请务必立马按铃,我马上来处理,保证给您一个舒心的养病环境。”
“至于那两个人,我会上报给保卫处,让他们以后进不来咱医院!”
桑也微笑着点了点头,让保卫回去了。
又对陪护说:“我出去散散心,你先回房间休息吧。”
“我跟你去吧,我扶着你,免得摔着了。”陪护不太放心,这可事关她的工资。
但桑也坚持自己能走得平稳,还用不上搀扶,陪护才勉为其难答应,回到了隔壁房间。
看着陪护房间关上门,桑也抬腿,沿着楼道走去。
每个病房门上都贴着病人的姓名等基本信息。
桑也每走到一个门前,就停下看两眼。
有个护士给病人换了药,走出来,问桑也需不需要帮助。
桑也说他就是在病房闷坏了,出来走走。
护士跟他讲楼下的绿化做得不错,要是在病房待得无聊了,可以下楼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桑也含笑道了谢,护士脸上飘过一抹淡粉色,低着头跑开了。
又查看了两个房间的信息,终于找到了贴着“相召南”名字的房间。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并没有听到里面有动静。
便握住门把手,旋转,推开了门。
病房透着一股冷气,混杂着血腥味,让人不禁联想起寒冷的冬天,屠夫手起刀落,牲畜喉口迸溅出冒着白气的热血,但很快凉了个彻底,只有那股子腥味经久不散。
成为屠夫的勋章。
空旷的房间,没有一丝生活起居的迹象,相召南躺在病床中间,头上包着纱布,露出来的脸色惨白,双目紧闭,眉心紧锁,似乎还因为疼痛或者其他噩梦般的事情痛苦不堪。
桑也关上门,走到床边,掀开床尾的被子,只见相召南两条腿都被厚重的石膏包裹着,右腿伤势最重,从大腿到脚踝,无一幸免。
他心如止水,缓缓伸出手,落在那左腿上,指甲刮了一下,像是轻柔地抚摸,爱怜的抚慰。
然而转变就发生在一瞬间。
桑也的棕色双眸骤然掠过一丝发狠的眸光,那双白皙的手蓦地用力一按——
相召南的头微微动了一下。
但并没有多的动作。
石膏太厚了,痛不到他。
桑也心想。
他收回手,往前迈了两步。
因为身上有些隐隐作痛的擦伤,他走路的时候脚步没办法抬得太高,甚至只能拖着腿擦着地面走,因此脚上拖鞋不可避免地发出声响。
嚓。
嚓。
如同死神拖着镰刀在地面擦出火花。
桑也歪了歪头。
他伸出手,这次落点在相召南脖颈处。
因痛苦而绷起的颈部肌肉破坏了一个正常人的美感,突起的骨骼像是变了形,青筋虬起,动脉似乎在用力地跳动。
桑也缓缓用力,看着自己的手不断收拢,而相召南的面部表情越发狰狞,呼吸混乱,他心中餍足感如同春草蔓发,瞬间蔓延至整个山头。
三年过去,桑也变了很多。
从籍籍无名,到名满天下,从一无所成,到名利皆收,从一无所知、懵懵懂懂,到了如指掌、洞若观火。
——唯独没有变得更健康。
施虐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感受。
是不是只有相召南死了,他才能得到解脱?
然而时间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它会扭曲过往,消解痛楚,让人的记忆变得模糊,让痛苦变得轻飘飘。
最后让人回忆起来时,第一反应都是甜蜜的心动瞬间。
而不是灰暗的心死时刻。
当那颗橘子糖的味道在他口中炸开时,桑也便明白了这个隐形的罪魁祸首所在。
盛怒,气忿。
桑也占据了理智的高地,右手再次加重力道,甚至抬起右腿腿跪在床上,整个人向前倾,最后还加上了左手。
指甲嵌入肌肤,和之前的未消的痕迹重合。
他死死盯着相召南,眼前浮现出无数过往,明亮的镁光灯,喧哗的礼堂,发黄的照片。
或许。
等相召南死了,他会像爸爸把妈妈的骨灰盒放在卧室床头守着一样,把相召南的骨灰带回家。
……
而被他盯着的相召南,面色从惨白转向青紫,紧闭的双唇无助地张开,以最原始的渴生欲望做出尝试。
然后,睁开了眼。
第66章
深深的眼窝蓄着一滩化不开的阴影, 浓墨色的瞳孔变成深邃的漩涡,让人晕眩,恍惚间要被吸了进去。
像沙山在地面震动下慢慢流向四方, 最后变成一块散沙, 桑也收紧的手一点点泄力, 最后魂魄被抽走般骤然失力跌坐在床边。
但他仍然保持着高傲, 没有流露出一点违法犯罪的慌张抑或是夺人性命的恐惧。
相召南泛白的薄唇动了动,似乎是使不出力气, 好一会都只能发出嘶赫这样没有意义的音节。
像卡顿的视频, 桑也的目光从相召南的脸,移向他脖颈处的红痕, 最后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一手撑在相召南腹部,借力从床上站了起来。
他似乎要走。
相召南有些急切了, 床被下的手动了动。
“你想要杀了我吗?”声音沙哑, 仿佛喉咙被砂纸打磨过。
一个个音节从他喉口挤出来,明明该是质问的语句,却诡异地透露出某种期待, 就像沙漏里的细沙从窄口中挤出来,能看见倒计时马上终止的结局。
似乎在说, 来吧, 动手吧, 我就在这里。
桑也转身的动作一顿。
他对上那双深黑的长眸, 隐约还能看见昨天它被鲜血填满的样子。
“你愿意吗?”他轻声问, 好像言外之意不是“你愿意被我杀死吗”,而是“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而相召南也并未有任何反抗的意向。
他合上了双目。
桑也心脏跳动漏了一瞬间。
这简直太美妙了。
他径直探出了手,重新扣在那伤痕斑斑的脖颈。
一点点用力。
相召南默许的。
是相召南引诱的他。
一秒, 两秒……
相召南稍稍好转的脸色再次变得青紫交加。
可是、可是——
可是他太平静了。
没有表现出挣扎和抗拒,没有突然睁开眼直起身来将掐着桑也的脖子将他推开,更没有撕心裂肺的质问和心如死灰的哀怒。
他的表情太轻松了。
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太轻松了。
这仿佛是对他的奖励。
桑也喉咙里发出电影里丧尸般的笑声,然而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钟,他脸上的神情变得痛苦,绝望。
“为什么?”
“为什么不挣扎?为什么不起来,不说话,不大声喊出我的名字,不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震慑我?为什么不像个疯子一样嘶嚎怒叫把我掀翻在地?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平静!”
“你不恨我吗?不怨我吗?”
当相召南真的快要死了,桑也才意识到,死亡并不是终点。
他想要的不是相召南消失在这个世间,而是他再无和相召南发生连结的可能性。相召南活着,频频出现在他的眼前,而当他死了——
当他死了!
当他死在自己的手中!
竟还可能会以那副虚伪的丑陋的深爱着的模样出现在他的梦境。
勾得那个在他身体里作祟的胆小鬼死灰复燃,心怀愧疚,对自己怀恨在心,最后日日夜夜消磨折损他的精神。
相召南的死去,不能解了他的心结,也不能让他重新成为过去那个敢爱敢恨、青春气盛的桑也。
既不能让只敢躲在他身体里的胆小鬼不再爱他,也不能让理性的客观的桑也不再惧他。
都是无用的!
如临深渊。
桑也又失败了。
目睹了一场惊心动魄但失败的谋杀的寒雀扑朔着翅膀,从光秃的树枝上飞走,似乎害怕下一个目标就是它。
桑也并没有长久地悔恨计谋失策,愤怒的神情转瞬即逝,他有了新的主意。
或许正常人不会有这么快的情绪转变,但很显然,他已经不属于正常人的范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