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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心疼悔恨犹如一把烧红带刺的利刃,一下下的凌迟着他的心……若能重来一次,谢予灵想,他不会来东南,若是他安心的留在皇宫,那么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时光无法倒流,它在人身心上剜下的痕迹,也不能抹去了。
  瞿寂山找了绷带伤药过来,等了一会儿也有些看不下,低声劝道:“陛下,您去歇一歇吧。”
  谢予灵抹了把脸,抬起头来:“瞿大夫,让朕来吧。”
  瞿寂山犹豫了一下,将东西递过去,谢予灵用棉团小心的为顾深擦去身上的血迹,看着那些拭去了又很快流出来的血液,他整颗心都在颤栗,然而却仍旧狠狠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甚至不敢抖一下,因为他怕自己一抖,顾深会疼。
  他生来高贵,这辈子没做过这样的事情,瞿寂山本以为他不会,担心的在一旁看着,不时提点几句,后来见他动作轻缓小心,包扎手法虽然生涩,完成的却很细致,这才放下心来。
  帝王出巡,所带之物自然皆是上品,顾深用掉了几瓶上好的金疮药之后,终于止住了身上汩汩流淌的鲜血。
  而今寒冬料峭,野地里甚至连火都生不起来,他们不可能在这荒郊野外长时间停留,是已稍作休整之后,便出发前往箪州,入了箪州,再过两省便是东南。
  第61章
  顾深如今的情况, 谢予灵哪敢让他赶路,可是东南海境情况紧急,容不得半分延误, 谢予灵思虑再三,让严和领着三千轻骑按照原计划赶路, 他自己则留下来照顾顾深。
  在箪州城中找了家再普通不过的客栈,谢予灵便将顾深暂时安置在这里。
  穿着粗布长衫的老人,手上拎着大大小小的药包, 沿着深褐色的木质楼梯快步登上二楼, 转过一处拐角直至回廊尽头, 方才停下步子。他对着被时光磨平了棱角的雕花木门轻轻叩击几声, 朝里面低唤道:“公子, 老夫可方便进来?”
  “进吧。”一道清泠的声音轻而简短的回了句。
  老人闻言便顺手推门走了进去,木门开阖间, 一道寒风裹夹着湿气倾袭而来。
  屋里面积不大, 摆设也不多,进门处随意的放了株长青的松树盆栽, 当中一张圆桌上整齐的摆放着白瓷的茶壶杯盏, 西面靠墙的地方另置了张小桌, 上面放着三个小炭炉,炉子里分别烧着开水或汤药,浓郁而苦涩的味道盈满了一室。
  谢予灵坐在床边, 正拿布巾沾了水为顾深擦脸, 自上次至今, 他已经昏迷了整整三个日夜,期间没有半分清醒的迹象,随着时间推移, 谢予灵心中的焦虑越积越深,他白日里就守在床边照顾顾深,连带着处理边关递来的情报,夜里就躺在他身边,如此不过短短几天过去,整个人又是瘦了一圈。
  瞿大夫之前一直劝他宽心,但是话说的再多都没什么用,倒不是谢予灵任性不知轻重,可这世间所有的路,若是都能按照道理与规划来走,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和误入歧途了。谢予灵也明白自己而今的身子应该保持情绪稳定,可他每每一看到床上人事不知的男人,心情哪里好得起来。
  所幸的是他腹中胎儿却难得乖巧起来,不仅连日来折磨的谢予灵食不下咽、寝不安席的妊娠缓和不少,就连之前那种难以忍受的阵痛也消失了,瞿大夫给他诊脉,发现他胎息很稳定,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谢予灵偶尔运气之时,总能感觉身体里缭绕着一团浓郁却温和的气团,那气团呈一种强势而坚定的保护姿态环绕在他腹部处。
  谢予灵听瞿大夫说,那里住着他们的孩子,老人家似乎对谢予灵腹中胎儿极为在意,不时便要唠叨几句,甚至在给谢予灵把脉之时,不经意间感叹出声:“胎儿很健康啊,唉……也不枉王爷他耗费了一身真元……”
  他这话说完,半晌没能得到响应,抬头时却见陛下一言不发的盯着床上王爷的面庞。
  那张脸即使苍白病弱,也依旧能于转瞬之间,攫取人的心神,但让瞿寂山心惊的显然不是这张魅惑众生的容颜,而是少年如月面庞上,那丝丝入骨的悔意和心疼。
  谢予灵也是习武之人,如何能不知道内力对于一个武者的重要性,他无法想象,顾深醒来之后知道自己经脉尽损、丹田破碎,会是何种的反应。
  世人都道瞿寂山这一生孑然,却不知他也曾倾心爱过一人,只是那时候他太过年轻,又盛气自负,并不知道自己的喜欢有多深,直到后来那人因他的过失而永远的离开这人世,他方才幡然醒悟,一时痛悔难当,乃至觉得生而无望。
  陛下如今的心情,大抵就像年轻时候的自己吧!瞿寂山看着少年面上神情,突然就想起了那段被深埋在时光长河中的往事。
  一颗心留血结痂,生出厚厚的疤痕,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这些疤痕总在不经意间被再次划烂,一阵的血肉淋漓……瞿寂山抬手悄悄摸了摸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垂眸时,掩去了满眼寂寥沧桑。
  眼前这少年天子,与曾经的他相比,显然是幸运的,最起码他还有挽回的机会。
  瞿寂山将从外面抓来的草药倒在烧好的开水中,又往炉子里添了两块炭,走到床边开始给顾深解衣裳,他身上的伤口太过严重,每天都要换两遍药,又因为受伤的面积太大,包扎起来极为费力。两人合力好一通拾掇,才终于将他身上的绷带都解下来,瞿寂山用沾湿了的布条给顾深清理身上的草药渣,刚拂过一层,突然顿住了双手。
  谢予灵见他愣愣定在那里,不由就紧张起来:“瞿大夫,怎么了?”
  瞿寂山定了定神,又用布巾在顾深胸膛上擦了擦,这时候谢予灵也察觉出不对来了,他不敢置信的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只见顾深敷满了黑褐药渣的胸膛上,被抹过的地方,露出一道长长的粉色痕迹,模样虽依旧有些狰狞,可这分明是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
  两月前,赵太后与顾深在行宫起争执,这是谢予灵一怒之下失手造成的剑伤,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这伤反反复复好一段时间,甚至发炎溃烂过,后来好容易结痂脱落了,却狰狞的犹如一条百足蜈蚣盘踞在顾深白皙健美的胸膛上,再后来就是几日前,顾深真气爆体,造成筋脉肉身尽损,这道“命途坎坷”的剑伤也没能幸免于难,再一次鲜血淋漓,甚至从未有过的眼中。
  瞿寂山昨日还在苦恼要用什么药来为他治疗,可这才一转眼,那一指来宽、皮肉外翻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甚至连伤痂都脱落了,他从医一辈子,还从未见过这般离奇之事,莫非这王爷还真不是肉体凡胎不成。
  瞿寂山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等他清理完顾深身上所有的药渣,便容不得他不信了——他身体上那经年累月留下的新旧伤痕,具都只剩淡淡的痕迹,甚至有的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俗话说枯木逢春、人肉白骨,老夫本以为不过世人夸大,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真的能有幸得见,”瞿寂山双手背在身后,哈着腰双目直勾勾盯着顾深身上,搞科研一般的研究了半晌,最后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粉色痕迹处的肌肤弹性光泽,焕发着满满的生命力,让他忍不住又戳了两戳,末了又感叹一声,“只可惜这不是老夫的药方铸成的效果,不若世间真有这般灵丹妙药,还何患有疾啊!”
  谢予灵看他手上动作,好一阵提心吊胆,忍不住咳嗽两声,提醒道:“瞿大夫……”
  瞿寂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方才后知后觉自己手上力道有些大,忙的收回来,面上堆出个不尴不尬的笑:“失礼失礼,老夫唐突了!”
  谢予灵却笑不出来,语气严肃的问:“这是怎么回事,他……还好吧?”
  瞿寂山闻言,愣了几秒后,一巴掌拍在脑门上:“你瞧我,老糊涂了。”话落执起顾深的手,开始例行检查,这一看之下,竟然探到了一股浓郁到深不可测的真气,那真气充盈了顾深七经八脉,他正想细细探究,不想那真气竟像是有神志一般,猛的朝他冲突而来。
  他自诩也是苦修数十年的修为,却被这一下反噬的毫无招架之力,瞿寂山忙的松开顾深手腕,当下喉间喷出一口鲜血。
  谢予灵蹭的站起身子:“怎么回事,你还好吧?”
  瞿寂山一手按住自己闷疼的胸口,狠狠喘了口气,虽然近来经历过的不可思议太过频繁,但此时他还是有些接受无能,以至一张苍然面庞上承满了诸般复杂情绪,竟显出几分扭曲。
  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换过劲来:“王爷他,内功似乎恢复了!”
  谢予灵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他身为一个习武之人,凡此种种也算通熟,却从未听说过破碎丹元还能重造的,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容不得他质疑。
  如此又过了两日,顾深身上的伤痕已全然不见,浑身上下白皙到看不见一点瑕疵,他就像是回炉重造了一般,按理说谢予灵应该高兴的,可事实上他觉得极其的不安,因为顾深仍旧处在昏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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