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陆闻枢嘴角抽搐了一下。
枢机阁,是他自七百多年前,就开始着手建立的一个宗门。
这七百多年来,他小心翼翼,不对外声张枢机阁的存在,却又在一些修机关术的修士中悄悄传播开“陆婵玑”的名字,以“陆婵玑”之名,帮那些机关术的修士解决了不少问题,暗暗帮陆婵玑奠好了地位与声望。这样,假使有一天陆婵玑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哪怕有人觉得这件事不寻常,觉得陆婵玑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等他们顺着蛛丝马迹找回去,找到“陆婵玑”早就活动过的痕迹,很快也会打消疑虑。
他如履薄冰地布局了七百多年,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却唯独没想到,他会在即将行满功成的前一刻,因他的“挚友”薛铮远出头指认,功亏一篑,满盘尽输,且再无翻盘的可能。
如今人人都知道了“陆婵玑”,知道的却是他的一桩丑事。
薛铮远是如何知道的枢机阁,又是如何和沈笙笙、玉蝉衣勾结在一起,拿到了“陆婵玑”的傀儡,以及,薛铮远到底是出于何种心思,要当众让他名誉扫地……陆闻枢想了一整天,想到额角发疼,仍然想不出个所以然。
也许,薛铮远已经知道了薛怀灵是死在“荧惑”的剑下,而非死在弱水,这才是薛铮远倒戈他人的真正原因,而不是只知道枢机阁里的一点秘辛就急着跳出来做正义之士。
想到他在不尽宗外遇到薛铮远时,被薛铮远几句话调离,陆闻枢犹如腹中吞针,悔恨与愤怒令他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在人后泛起冷笑。
陆闻枢从来没想过,杀妖和做少谷主的手段都差点火候的薛铮远,有一天,竟然能将他戏耍于股掌之中。
看来,他一直都小看了这个人。
正此时,一戴幂篱穿黑衣的身影跳落至陆闻枢的眼前,那一身黑衣几乎要让他融进夜色,很难被人发现他的存在。
黑衣人道:“之前在进行水梭花鱼骨的交易时,我与玉陵渡的沈笙笙打过几次交道,恐怕是被她跟踪,才暴露了枢机阁的位置。是属下办事不力,属下愿意领罚。”
“终究是我做错了事。”陆闻枢哀叹着,“不必再有枢机阁了。”
“给那些枢机阁弟子一个交代,问一问那些枢机阁弟子,愿不愿意来承剑门吧,若是愿意过来,仍会得到和从前一样的教导,若是不愿意来,就遣散了。”
黑衣人领了差后,又问:“那……还要继续收购水梭花鱼骨,继续做傀儡吗?”
这回,陆闻枢却沉默了好半天,并不回答,只是右手的手指不住摩挲着指上所戴的掌门戒指。
黑衣人见陆闻枢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又问:“那薛少谷主呢?要怎么处置?”
陆闻枢瞥了黑衣人一眼,说道:“时机不到,先以不变应万变。”
“不过,从明日起,你多留意着他的动向。”
-
太微宗这边,陆祁与李旭同住一屋,李旭正按巫溪兰给的医嘱,帮陆祁煮药,玉蝉衣见此,没有过去打扰他们。
正打算操控着影子离开,结果,却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薛铮远。
薛铮远脸色冰冷,脸上全是心事,负手站在院子中,像是在等什么人。
玉蝉衣很快将影子收回,亲自过来了一趟。
她跳进院子里来,拍了拍薛铮远的肩膀,直接说道:“你等的人,是不会来的。”
薛铮远短暂地怔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等人?”
“我不仅知道你在等人,还知道你在等的是谁,是陆闻枢,对不对?”
薛铮远诧异:“你怎么知道?”
玉蝉衣道:“看看你这冷冰冰的脸色,和你这随时能拔出剑来的姿态,要是你说你是在等朋友……那可没人敢同你做朋友了。”
她一番话说得颇为打趣,但薛铮远低了低头,却赶起人来了:“你不该在这儿的,兴许,就在今夜,陆闻枢就会找过来。”
玉蝉衣:“怎么可能?他不会找来的。”
“怎么不可能?”薛铮远说,“他并不是那么大度的人,我给他们承剑门抹了黑,他一定不会让我好过——而且,恐怕他已经猜出来,我已经知道灵儿死于他的剑下。我和他之间,一定要做个了结。”
“最坏的打算,是我被他叫出这间院子,像灵儿那样,赢不过他,死在他的‘荧惑’剑下。”
“可是,如果我死了,他的嫌疑太大了。只要能引起别人对他的怀疑,我的死就不是全然没有意义,早晚会有人能将他的面具粉碎的,不是吗?”薛铮远说着,暗含期冀的眼睛看向了玉蝉衣,“我找不到他杀死灵儿的证据,但可以制造出他杀我的铁证。”
因为玉蝉衣和不尽宗的存在,他敢以命相抵,去面对陆闻枢。他相信,哪怕他死了,早晚有一天,玉蝉衣他们会帮他、帮灵儿报仇的。
没料到薛铮远竟然抱着这种要与陆闻枢同归于尽的心思,玉蝉衣震撼看了薛铮远一眼,但她道:“你等不到他的。”
“以我看,接下去,他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来找你。”玉蝉衣冷声道,“你能知道,你若正巧在这节骨眼上出了事,别人会猜是承剑门蓄意报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难道他自己会不知道?”
“他今夜不会来找你,而是什么都不会做,顶多找个人留意着你的动向,免得你手里还有别的证据,捅出更大的篓子。”
“等时间久了,等今日这桩丑闻被众人淡忘,最好等到连你自己都不再防备警惕着他时,他才会有所行动。要是连这点气都沉不住,他也做不成正道魁首了。”
薛铮远愕然片刻,再度问道:“你怎么知道?”
玉蝉衣一哂,想说什么,又住了口。
她了解陆闻枢如此的面目和手段,都是用命换来的。
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她更了解陆闻枢了。
“永远不要小看你的对手。”玉蝉衣道,“有时候,贸然行动只会让事情变得更早而已,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上策。”
她说着,试探了一下太微宗院落外的禁制,这禁制应该是由楚慈砚加固,比别的禁制坚固许多,这让玉蝉衣感到放心,她对薛铮远说道:“既然太微宗掌门让你跟在他们身边,那你就先在这里吧,正好,也能多个人来保护着陆祁。”
薛铮远抿了抿唇,仍在因为玉蝉衣方才关于陆闻枢的一番推断,心头发沉。
如果陆闻枢的策略是按捺不动……好像是一拳打到棉花上,薛铮远心里憋着一股难以宣泄出去的火气,心里闷得慌。
他道:“太微宗只是暂时收留我,虽然楚掌门没说,但我能看出来他的意思,我在这里,他不好和我爹交代。等五宗会试结束之后,我不会再留在这里给他添麻烦。”
而这时,楚慈砚的房门打开,微生溟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到玉蝉衣后,他唤道:“阿蝉。”
话音一落,玉蝉衣还没来得及作些反应,楚慈砚的剑就朝着微生溟劈了过来,被微生溟稍稍偏了偏脑袋,轻易躲开。
楚慈砚甩着袖,大步流星从屋中走出,他气得直吹胡子,站到玉蝉衣面前挡着玉蝉衣朝微生溟叫道:“人家姑娘的芳名岂是你叫得的!我们太微宗怎么会教出来你这种没规矩的修士!”
玉蝉衣给了微生溟一个“你看看,我就说吧,果然如此”的表情。
而楚慈砚说罢,再度提起剑,又朝着微生溟刺来,微生溟只是闪躲,却让楚慈砚每一剑都落了空。
一时院子里仿佛鸡飞狗跳,待停下时,楚慈砚气喘吁吁,脸色却格外舒缓。
他收起了剑,对微生溟说道:“看你刚刚动到不少灵力,修罗印记却没有长出来的动静。看来,你这心魔果真如李旭所说,是好转了啊!”
楚慈砚长吁了一声,听者能感受到他的畅快。
这之后,楚慈砚看向玉蝉衣,眼底多了几分认真,他朝玉蝉衣道谢:“小道友本事非凡,老身实在佩服。”
陡然收到楚慈砚客客气气的道谢,玉蝉衣有些意外,她温声回道:“楚掌门客气了。”
薛铮远听到他们聊天的内容,万分惊讶,忽然想起什么,他问微生溟:“当年你这心魔,可是在‘荧惑’出世那天,败在陆闻枢的手里惹出来的?”
他之前听外面都这么说微生溟,一直也这么觉得,可在不尽宗里接触了微生溟一段时日,倒不觉得这人求胜心高到输也输不起。
明明是个旷达到甚至称得上散漫的人,性情只是特别了些,没什么毛病。真要说哪里有毛病,唯一的毛病就是跟他小师妹跟得紧。
微生溟道:“自然不是。我和他还从未交手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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