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想要学会并使出这样的杀招尚且不易,何况要去破解?
陆闻枢只当陆婵玑在说笑。
陆婵玑小声嘟囔:“也许是你们将他想得太复杂了一些……”
陆闻枢没有听清:“什么?”
“没什么。”陆婵玑也未曾真的见过微生溟,没底气下定断。
陆闻枢却一直目光幽微地看着她,似乎是不等到她的回答便不罢休。
陆婵玑只好糊弄道:“我说,我若是你,定然对自己想破微生溟杀招的心思直言不讳,痛痛快快承认。有言道,不想破微生溟杀招的剑修不是好剑修。你是好剑修,还是坏剑修?”
陆闻枢难得笑了:“自然是好剑修。”
笑意却极为淡薄。
心里依旧对陆婵玑所说的能破微生溟杀招的事依旧没抱什么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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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炎洲的大雪终是停了。
初霁的天气,天气比落雪时还要更冷。
一连几个月的雪天令青峰脚下那些少有人经过的道路上,厚雪堆积了至少有半人高。
陆婵玑怕冷又怕雪,更怕惹出上次陆祁那样的麻烦,越发不爱出门。
她在聆春阁内悬丝舞线,操控着傀儡,对着传影石投出的虚影,使出剑招来。
下一刻,傀儡手中的剑脱手而出。
只听“铮”的一声,剑斜插在雪地上。
见此,陆婵玑只得懊恼地再次停下来,不再继续下去。
她试图破解微生溟的杀招,“灭”这一招,如同它的名字,只攻不守,一心要取对手的性命。一进一退,一举一动,都是冲着对方命门而去,进攻的角度可以千变万化,诡谲难测,戾气十足。作为它的对手,几乎没有反攻的余地。
陆婵玑的试剑傀儡和传影石里的虚影过招,已经“死”了很多次了。
一开始是整只傀儡尽数被毁,后来,傀儡的残骸没有那么碎了。再再后来,对过招的傀儡虽然断手断脚,但终于能存活。
直到现在,陆婵玑的傀儡已经不会一次就报废,而是能多次过招,活得更久。
这用来练剑的虚影只是能使出剑招而已,不带任何灵力法术的作用都尚且能造成如此威力巨大的伤害,陆婵玑不敢想象,一旦加上修为,用灵力御剑,将会造成多么可怖的后果。
想到这,她白净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笑,眼底快意。
要是这杀招轻轻松松叫她破了,那这招也就配不上微生溟那响当当的剑道第一的名号了,破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陆婵玑休整片刻,蜷了蜷手指,想继续操控着傀儡娃娃继续重来,可这次手指一动,痛意传来,她将观察傀儡的目光收回,低头看向自己手指,看到上面被勒出的细碎伤口,取出玉容膏来,一道道细致涂过去。
不过片刻,伤口愈合,陆婵玑轻轻松一口气。
要是沉迷傀儡和剑术导致手指弄出太多伤来,陆闻枢定然不快。
陆婵玑想着想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正想控制丝线将躺在地上的傀儡牵起,檐下叮铃铃一声脆响,她惊喜抬眸看去,见陆闻枢又如往日那样,脚尖轻盈落到檐角上,白衣广袖落下飘曳弧度,复又再次轻点脚尖,跳到院内,到她眼前,将一袋油纸包装的点心递到她怀里。
“松子糖。”陆闻枢道,“从山下集市上带回来给你的。”
话音一落,只听立刻响起窸窸窣窣拆纸袋的声音。陆婵玑已是迫不及待动了起来。
修仙之人大多辟谷不食,陆婵玑还是凡人,有口腹之欲,自然贪恋这些平时少见的滋味。
她动作极快将油纸包拆开,吃到一块后心满意足。
陆婵玑边吃松子糖,边问陆闻枢:“就快要论剑大会了,你不是该闭关练剑吗?怎么有空去凡间一趟?”
陆闻枢动作轻柔抹掉她唇边碎屑,眸色看上去却有几分伤悲:“阿婵,有你父母的消息了。”
一炷香的工夫前。
陆闻枢派去凡世的人传来关于陆婵玑父母的消息。陆闻枢得知后,便径直赶往聆春阁。
此刻,残忍的话未加任何修饰,陆闻枢直接转述下属传回来的消息,一字不差地对陆婵玑说道:“千月岛,桃花泊,有人在那里发现了他们的尸骨。”
第4章 父母 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桃花泊失却水源,水枯湖涸,露出沉在湖底淤泥里多年的尸骨。
里面就有陆婵玑的父母。
“功德满,魂归天!”
“自古花无久艳,从来月不常圆。”
“任君堆金积玉,难买长生不死。”
天将晚。
千月岛,桃花泊外。
老道长站在夕阳落影中,背对众人,面朝湖中累累白骨,持铜钱剑,晃三清铃,跳步罡踏斗。手中三清铃铛一晃一唱:
“飞禽可有千年鹤,世上希逢百岁人。”
“生碌碌,死忙忙。”
“要觉何时觉,想长哪得长。”
再晃再唱:
“浮云烟锁雨,无事叹炎凉。”
“说什么功名富贵,夸什么锦绣文章。”
“须信到头终是幻,的然限尽梦黄粱。”
周围有人在哭丧,悲泣落泪的哭声、撕心裂肺的喊声与道长喑哑苍凉的唱腔混在一起:
“爹啊——”
“娘啊——”
“儿啊——”
陆婵玑站在人群当中,脸色木然地听着周遭混在一起的那些闹糟糟的声响。
来千月岛认尸的,不止陆婵玑一人,与陆婵玑父母一同遇害的另有五十五人,其中能确定身份并找到亲友、且亲友愿意前来的,他们的亲人朋友也在这场超度亡魂的法事大会上。
陆婵玑本以为自己会面对着父母的尸骨泣不成声,可当她来到千月岛,看着湖中几十具叠在一起、垒成小山的成堆尸骨,听着前来超度亡魂的道士唱的奠词,一时有种恍若隔世的恍惚,脑袋里面空白一片,竟忘了哭泣。
骷髅散架,尸不成具,分不清是谁的头颅,谁的手掌,谁的胫骨。
陆闻枢站在她身边,对她说道:“几十年前此处有一魂妖,通人性,擅造幻境,造出客栈的空中楼阁来骗行人进来住宿,夜晚在睡梦中将他们的生气吸干吸尽,换作自己的修为,再将被吸干的躯壳沉进河底。十三年前,你父母便是死在它的障眼法下。次年,也就是十二年前,那妖物死在一名游方修士的剑下,无人再受它所害,最近不知道为何,桃花泊湖水干涸,这些尸骨,今日才重新得见天日。”
陆婵玑表情依旧呆呆的。
耳边是一阵阵阴风哀嚎般的呜咽哭声,与喊叫声交叠在一起,每隔几步,都能看见有哭灵的人披麻戴孝,白衣白帽地跪在湖边。
来哭灵的有人在喊儿子,有人在喊女儿,有人在喊娘子,有人在喊逝者的名字,白色的纸钱撒得到处都是。
入目处,处处凄白;入耳声,声声痛恸。
反观她一身青衣,与缟素的他们格格不入,倒不像是来给父母敛尸的,反而像一个不相干的闲杂人等在此经过。
陆闻枢继续说道:“人死之后,骨化形销,尸骨混在一起,恐怕连至亲之人都无法分出哪块属于自己的亲人。岛主请来道长做法事,便是为了祛除秽气,超度亡魂,保他们得入轮回,有个安稳幸福的来生。法事做完之后,道长会将他们合葬在一起,共同立一块碑,上面会写上所有能查明身份的死者名字。”
“阿婵,阿婵。”见陆婵玑一直不动,以为她没有在听,陆闻枢轻轻唤陆婵玑的名字。
陆婵玑恍然回神,眼角赫然一片通红:“那我爹娘也能好好入轮回了,是吗?”
“能。”陆闻枢说,“岛主请来道长为他们超度,便是为了让他们安心投胎,来生好有个好归宿。”
陆婵玑又问:“我是否要哭得像他们一样厉害,我爹娘才会开心?”
她贝齿紧咬下唇,唇瓣隐隐可见颤抖。陆婵玑离开人间多年,离群索居地住在青峰之上,对人间的习俗规矩知之甚少,甚至比不上偶尔会下山除妖的陆闻枢,不如他更熟悉人间事务。
陆闻枢轻叹道:“不会。”
“知道你来,你阿爹阿娘便会开心。哭不出来,那便不哭,不必刻意强逼自己。”
眼里的泪倏地落下来,陆婵玑忽然间哭得很凶。
时隔十二年,见到父母的尸骨之后,她又一次成为了孤儿。
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毫无转圜之地的孤儿。
连一点微渺的、欺骗自己他们尚在人世某地活着的盼头都无法再有。
见到陆婵玑脸颊垂泪,陆闻枢稍稍一愣,却很快将目光瞥开。
当初从雪妖口中将陆婵玑救出,奄奄一息的陆婵玑没哭,在承剑门这十二年间,也未曾哭过一次。这十二年间,陆婵玑平日里有事没事总是摆弄她的剑和傀儡,面对他时,又总是爱笑,以至于他从没见过她的眼泪,也从未意识到,原来她也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