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缚春恩> 第95章

第95章

  宴厅里霎时间安静,仿佛连呼吸声都没了,一百多双眼睛就这么齐齐举在杜锡缙身上,都盯紧了看他如何破了眼前这无解的困境。
  杜锡缙原本就一直微蹙的眉心比先前锁得更紧,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起身向谢暄与谢祎行礼,一直紧抿的唇线微微松动,沉吟少倾,正欲开口——
  “杜大人,眼下最缺的是粮食还是衣服被褥?”
  忽然一个清朗和润的嗓音打断了杜锡缙,他朝主座上看去,只见谢暄身子微微前倾,一双眼睛眨了眨,仿佛是突然想到一般,问了这么一句。
  杜锡缙微微躬身道,“粮食和衣服被褥虽缺,但若将米粥煮稀一些,被褥衣服分一分倒也能应付,最短缺的其实是药材与郎中。”
  谢暄闻言轻轻吸了一口气,点头道,“不错,伤者可耗不得,原本一个地方上医者就不多,这么多人受伤生病可怎么够用?”
  其实谢暄一直以来操持着账目又岂会不知内情,在他开口的同时杜锡缙就察觉出是在为自己解围,心头一松的同时,四肢百骸都漾起了一阵暖意,他拱手道,
  “此事臣已上书。”
  “自然是要上书,但也不能这样干等着。”谢暄抿了抿双唇,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道,“因一直隐瞒身份,本王未能尽上责任实在愧疚难当,今日既担了诸位大人的大礼,那必然不可推脱,此事就交由本王来办。”
  一直微阖着双眼似乎已经醉死过去的谢祎,不着痕迹地从鼻腔中冷嗤了一声,松下了紧绷的双肩,整个人都靠在了陈余身上。
  谢暄有多大本事他再清楚不过,就算得内阁支持,那也不过是因为一个嫡皇子的身份,论学识论势力,他恐怕连谢鸣玉都比不过。
  粮食被褥能买,药材也能买,可郎中短时间内哪可能找来这么多,也就是这个脑袋空空的谢暄才敢在众人面前夸下这海口,且看他如何才能收场。
  杜锡缙也是一怔,身体不自觉地倾向谢暄,那架势似要阻止,却未能来得及开口。
  他当然清楚其中难度,但也更清楚谢暄在雍京毫无势力,根本无人可用,郎中又都散得如漫天繁星,他如何能在短时间内将人聚到受灾之地,人家又如何肯来。
  但无论如何谢暄是为了给自己解围才揽下了这么一件不可为的大事,杜锡缙心下既是感动亦有惶然。
  谢暄说完看向谢祎,他俨然醉死过去一般闭眼蹙眉,便道,“看来二殿下当真是醉了,陈余,扶你家殿下回去歇息。”
  这次谢祎软着身子,被两个人一起将扶着连句告退的话也没说。
  众人跪送谢祎,谢暄则目送他到门外,在即将走到大门之际突然咦了一声。
  宴厅里寂静,这一声显得尤为突兀,许多人下意识地抬头正巧看到门外站得竟是身着甲胄的禁军,冷汗倏地就下来了。
  “部堂大人,这……”梁其铮微微瞪大双眼,看向杜锡缙,自然也看到了他虽不动声色,却也霎时凛然的目光。
  可他们哪里知道,谢祎让禁军替掉王府护卫,本意只是想拦住谢暄不让他离开罢了,却不知有的人已以为经历了九死一生,后怕不已。
  与谢祎坐在主位上时那高高在上的架势不同,谢暄亲切和善,对他们这些辛苦了许多时日的官员,无论大小亦是十分有礼,一时间仿佛仍是那个时常挂着笑的,性子随和的谢兰时。原本的惴惴不安逐渐消除,敬酒之人顿时络绎不绝,谢暄更是来者不拒,喝得双眼不住地垂下,两颊一片酡红。
  “好了,不能再喝了。”
  天旋地转中谢暄忽听得这熟悉的声音,想都不想地展开双臂就朝那边倒去,耳边霎时一片惊呼声,只是嘈杂过后,好像又过于静了。
  他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模模糊糊地看着眼前不断晃动的人影,眨了眨眼,然后一头栽进了旁边熟悉的气息里。
  “好了。”杜锡缙见状沉声向周围举着杯子还不肯走的人道,“殿下已不胜酒力,要回去歇息。”
  有总督大人发话,再看看扶着谢暄的傅行简已然阴沉的脸色,其余人哪敢再上前,赶紧放下酒杯就要跪送,倒是谢暄抬眼,看见了离他最近的那个,带着满身酒气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严知县,你今天干嘛老盯着我看?”
  “下官……下官……”
  严知县手中的酒杯差点儿就直接扔了,支支吾吾地脸上红的,再也找不到一块皮肤的本色。
  “来,不说了。”傅行简弯腰哄着,又看向荣德,荣德立刻上前与他一起扶起已近瘫软的谢暄,就朝大门处走去。
  “严知县!”谢暄却仍回头喊他,“你的账目我还没算完,明……明日一定!”
  严知县扑通一声跪地,憋得浑身发颤,最后只高喊了一句,
  “臣惶恐!”
  宴厅橙黄温暖的灯火也只不过绵延丈余,踏进黑暗的一瞬间,傅行简弯腰,直接将挂在他身上的人打横抱起,谢暄笑着嘟囔了一声,傅行简胸口一沉,低头是谢暄被乌发半掩的侧颜。
  他闷在自己胸口,阖着双眼,唇角却是微微扬起,被冷风这么一吹,脸颊上的红褪去了许多,在漆黑的夜里犹如嵌入心口的一颗珍珠。
  呼吸间酒气浓郁,那双红得过分的唇反复开启,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行简……我刚才做得好不好?”
  “好。”傅行简低低回应他,“是意料之中的好。”
  谢暄闭起眼睛笑了起来,含含糊糊道,“你这是哄我呢,当我听不出来。”
  傅行简也忍不住笑,立刻承认道,“对,我很意外,到现在为止脑海里仍不断回荡着你方才的一言一行,一字一句。”
  “我可是夸下了海口……”
  “放心,有我在。”
  两个声音低低地融在一起,又渐渐停下,寂静瞬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嗡鸣声终于做了主,在耳内大声鸣叫,震得二人同时沉默。
  “行简。”
  “嗯。”
  “好久没这样动过心思了,我……”谢暄的鼻音愈发地重,一阵风扫过枝杈,仍有未落尽的焦黄树叶往下掉,飒飒作响。
  傅行简没有听清楚,他停下脚步,示意长寻将灯笼举得高些,然而当暖黄的光沿着衣袖攀上来,照亮了谢暄的侧颜时,他却已陷入无法抗拒的深眠。
  傅行简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谢暄紧锁的眉间,开口,是几近呼吸的声音,
  “今后,换我随你,好不好?”
  第112章
  翌日直到日上三竿,谢暄才算是勉强挣开了黏在一起的眼皮,好久没这样喝过酒,宿醉之后极为乏力,头也一直隐隐作痛。
  “荣德……?”恍惚间谢暄觉得身边一个人影靠近,待被扶起来时换了语调,鼻音更重,哼哼道,“我要喝水。”
  傅行简将他靠好,转身去倒水,回头就看到谢暄垂着脑袋,发丝倾泻而下掩住了面庞,靠近俯身一瞧,果然是又闭上了眼睛。
  “已临近午时了,起来吃些东西。”
  谢暄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脑子里犹在过滤傅行简刚才的那句话,午时,吃东西,午时!?
  他倏然瞪大了双眼,手脚已经慌忙地要下床,
  “快扶我起来!”
  “怎么……”
  谢暄一把揪住他的衣袖挣扎着要起来,“严知县今天就要回去了,我答应了要帮他把账目理完的。”
  傅行简哭笑不得,倒是一旁递过来热巾的荣德道,“殿下不必忧心,一早傅大人就让长寻做好了账目,现在严知县大约都已经走出城门了。”
  “还有。”傅行简接着道,“给陈县丞的物资也都已装车备好,还派了几个人与他一起回嘉贤帮忙,可放心了?”
  荣德的一声殿下让他心头习惯性的一悸,继而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昨晚已暴露了身份,就算真去给严知县打下手,他估计也不敢要。
  缓了缓神,谢暄嘟囔了一句罢了,抬手更衣时给了荣德一个眼神。
  荣德布菜的手微滞了下,随即垂目颔首,在将最后一碟放好后退下。
  傅行简看着门被荣德轻轻合上,这才开口道,
  “你仍不信荣德?”
  “记得我和你说过无妄一直在吧,他和无妄也有所联系。”谢暄贪婪地喝了三杯温水,嗓子才缓过劲儿来,“我知道荣德忠心,但也知道他别无他法,如果断了与皇后的联系,且不说他自己的命危矣,于我也无任何好处。”
  谢暄低下头吃了几口又道,“先不说他,咱们换个人说说。”
  “谁?”
  谢暄抬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傅行简,直把他盯得迟疑地放下了筷子,
  “萧子羡。”说完,谢暄也放下碗筷,双手虚握,用手肘撑在桌沿上向傅行简倾去,“他到底是什么人。”
  傅行简却像是早有预料般淡淡一笑,不退反进,“他的确是生意人,但亦是江湖人。”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