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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情绪过于激动的王保开始语无伦次,可即便如此,他字字句句,所描绘的场面依旧让人心惊胆寒,难以置信。
  谢暄紧握双拳,强压下骇然,凝目道,“那你如何断定是官府。”
  王保闻言抬头,颤声道,“杀人的山匪中,我发现了许多是原本守山的人。其中有一个头头,当时我在山间见到他时像是走热了,就解开了氅衣,里头的衣服带补子,是官服,我不会认错,他们还提到了什么提督大人,派兵之类的话!”
  “什么颜色的官服,什么样的补子?”谢暄立即追问。
  “绿,对!是青绿色,补子上是什么兽,我不认识。”
  青绿,品级不算高,兽,乃武官。
  王保还提到了提督,是总督杜锡缙的人,还是夏修贤的人?
  但无论是谁,杀人总要有原因,问及此王保却是一脸茫然。
  郎中初听时好奇地不肯走,听罢又后悔万分,知道这恐怕是官府秘而不宣的大事,更是慌慌张张的要赶谢暄和王保走。
  谢暄来不及细想就被推搡,郎中更是直接招呼原本正在后院捣药的伙计学徒一起来,抬着王保就往外扔,钱都不打算要了的架势。
  谢暄当然也急,眼见着天边最后一丝淡青被黑夜吞噬殆尽,傅行简再多的事恐怕也该忙完了,回到府衙就会发现他不在府中,背后一阵又一阵的冷汗。
  伙计们把人抬到了房后的河边,头也不回地走了,王保见谢暄一脸焦灼不知所措,硬拖着伤跪下,怆然道,
  “大恩不言谢,恩公请不必再管小的,快些回去吧。”
  谢暄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带他回衙门,倒不是因为傅行简,他才到虞县几天啊,就算是王保说的事是真,那也与他没关系。
  但即便谢暄平日里不关心朝堂上的事,也知道此事既发生在虞县,那早晚与瓜葛相连,会殃及了他。
  直到此时谢暄才想明白高似怎么会把人贬到这儿来,原本还以为是个穷地方的闲差,却没想到有这么大一个陷阱在等着。
  谢暄转念一想,来喜说今日傅行简是去和高瑛议事,顿时心急如焚地想回去和他说,却又不知道该拿王保怎么办,左右为难。
  心灼间,耳畔脚步声忽起,谢暄猛然一惊,回头见是无妄,反而松了口气,
  “你还在?”
  无妄略略躬身道,“把他交给在下吧。”
  谢暄警觉地抬眼看他,“你不是着急要走?”
  “您的事就是在下的事。”无妄顿住,微微侧脸,“他就快到了。”
  谢暄一悸,知道他说的是傅行简,忽然就有些慌张,略一思索,连忙就打开了钱袋往外胡乱抓了几把,“那你先带他安顿着,好了给我带个信儿。”
  其余的不必交代,王保的事无妄自然会问个清楚。
  谢暄并不想让傅行简看到无妄,便快步朝街上走去,可无妄却随着他的步伐靠近,与躺在地上的王保拉开了距离,低声道,
  “殿下,属下定会妥善将他安置,但这件事还请您不要告诉傅大人。”
  “为什么?”无妄这话显然不符合常理。
  他不但要说,还要快快地说,让傅行简千万别着了高瑛的道,就连谢暄自己也没意识到,虽然他清楚无妄现在不会对自己怎样,却仍将他当做敌人,万分警觉。
  “傅行简与高似私相授受之事,娘娘的确是猜测,殿下不信情有可原,但此事不正巧可以看看,傅大人究竟是谁的人?”
  “……”
  谢暄半张着口,还想像在茶社里一般,将“我信他”三个字说得斩钉截铁,可话却莫名地,滞在了舌尖。
  要不要听无妄的,试他一试?
  这个念头冒出的一刹那,谢暄暗骂自己胡思乱想,什么叫试他一试?
  傅行简在官场中向来清如水、明如镜,若不是心怀苍生,又怎会说出百姓皆苦这种话,他更不可能与滥官酷吏同流合污。
  但若自己直接拒绝,以皇嫂深沉多疑的性子,是不可能相信,也不可能放过傅行简的,倒不如趁此机会还了他清白,狠狠去打这些人的脸。
  “倘若是你们错了呢?”思及此,谢暄颇有底气地问道。
  “那属下定会如实禀报娘娘,但殿下请恕属下冒犯……”无妄忽然抬头,眸光中闪动的坦诚让谢暄微微屏息,等着他的下一句——
  “若不是因为殿下,娘娘不会,也没必要为难傅大人。”
  这话如一滴水没入潭中,乍一听没什么,甚至在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就连谢暄自己也无意识地点了点头,但下一瞬,他眼眶微微瞪大,忽然就怔在了原地。
  他在说什么?若不是因为殿下……?
  是啊,若不是因为自己,他怎么会落入如今这般境地,又怎么会被皇后下了杀令?
  自重生之日起到现在,谢暄就被傅行简推着,举着走到现在,和他一起与暗处的那股力量斡旋抗衡,就连他自己也早已将傅行简视为一体,仿佛就该与他患难与共。
  可今日却蓦然被无妄的这句话点醒。
  若没有他,傅行简无论是做他的官,还是傅家的大少爷,都是一马平川的坦途,何须历经坎坷,何须患难与共?
  到底是我连累了他。
  这个念头冒出的一刹那,谢暄浑身一颤,一阵冷意从额角的发根渗出,手脚嗡嗡地发麻。
  嘈杂的,没有刻意掩饰的脚步声在静谧的街道上传得极远,他们同时听到了,无妄细微的吸气声飘入耳,谢暄分辨出那是一句属下告退。
  下一刻,他变成了一个人站在街中央,身边霎时寂静。
  这里天黑了本就没什么生意,两旁的店铺已早早上了排门,白日里最热闹的这条街,只剩下时不时的一声犬吠,却更显幽寂。
  脚步声渐近,他明明听见,步伐却愈发地快。
  谢暄知道不该跑,可收拾不好的心绪、各式各样的念头反复鞭打着,他不知道看到傅行简的那一刻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是该哭还是该笑。
  “谢兰时!”
  手臂被紧紧拉住,力道之大让他险些踉跄倒地,然而不许倒,不许躲,谢暄身不由己地被挟持在虎钳一般的双手之中,被迫看进傅行简的双眼。
  这双眼睛在燃着,可不解的怒火在看到他一瞬间掠过诧异,单薄的眼睑微颤了下,染上不安,
  “你怎么了?”
  粗糙的拇指滑过眼角,谢暄仿佛酗酒一般昏沉,嘴上说不出话来,可心里却想,
  啊,自己怎么哭了?
  第79章
  “怎么了?”
  傅行简又问,语气却已是谨慎且柔和,手指当帕子显然已经不够用,他轻抬手让后面跟着的人都退远些,用自己的身体将他们的目光挡得严严实实,微微弯腰,拿出绢帕替他擦拭,“哪里不舒服?”
  “我……”闷声哭的嗓子跟被拧干的长巾一般揪着,谢暄无法解释方才为什么会朝着相反的方向跑,更说不清为什么会哭起来,只能含含糊糊地敷衍了句,“迷路了。”
  被泪水模糊的余光里,谢暄看到傅行简紧绷的嘴角并没有放下,但少倾,耳边是他轻呼出的一口气,像叹息。
  他没有追问,谢暄觉得自己明明该松口气的,心却反而更沉。
  “出来时我已命人杖责了来喜。”
  傅行简是从提督府回去后才知道谢暄出门至今未归,来喜回去时虽硬气,可一见着傅行简立刻软了脚,跪在地上语无伦次。
  “该打。”谢暄眼眶赤红,眸色更是气得灼灼,“都该打。”
  “是,该打,我也该打。”傅行简嘴角漫着极浅淡的笑,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回去再打。”
  并排而行的刹那,两双眼睛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道路的尽头,幽深、漫长,却平静,可平静之下总仿佛涌动着什么,谢暄知道与旁的无关,是他心实在不静。
  “你……今天见了高瑛?”他还是问出口。
  “嗯,他不能不见。”
  “我八岁时他就被高似派到外头去任职,再没见过他了。”谢暄的心情似乎已经平复,语气逐渐平稳,“你说他还能认出我吗?”
  傅行简忽然停下,与他相视,拇指轻轻擦过他鼻梁上的那颗小痣,却道,
  “可我没有见过八岁时的你。”
  谢暄呼吸没由来地一滞,赞同的点点头,若往常他的思绪会被“八岁时的你”这句话牵走,转而说起一些与之相关的事,可今日不,他有绕不过去的心事。
  “那高瑛见了你可有说什么?”
  “没什么,公事。”傅行简顿了顿,牵着他继续往回走。
  谢暄突然甩掉了傅行简的手,在他诧异的眼神中站定,仍微红的眼眶透出一丝忿然,“你真把我当做你的跟班了不成,什么事都想瞒着我?”
  “没有瞒你。”傅行简目色坦诚,重新拉起他的手也自然,
  “玄铁矿在虞县辖内,这矿上诸事谁都没有高瑛清楚,况且他职位远高于我,于情于理我都必须前去拜访,更何况近半年来西羯蠢蠢欲动,兵部向平昌郡加派了不少兵将。”傅行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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