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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脚步声很快就到了耳畔,余光里的衣摆带着风,仅能看见一只穿着锦靴的脚抬起,准备上轿。
  可这么顺理成章的动作却忽然停滞,慢慢放下,就好似确认似的,蓉嫣听到了刻意的嗅闻声,一个微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这香是谁熏的?”
  果真是个年轻男子。这是蓉嫣听到他的声音时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然而下一刻,方才因紧张而一直没有在意的香气让她怔仲了下,随即垂眸,当下即想推脱。
  可一想到方才凤娘的交代,她踯躅了瞎,咬了咬牙。
  这个香气她以前从未闻过,却在这短短须臾闻到了两次,既然有人上赶着送死,她就是想拦也拦不住。
  “回公子。”蓉嫣恭敬道,“是咱们楼里的玉桥。”
  那只准备上轿的脚收回,
  “看看。”
  第66章
  “这世上人人都想活,偏就有的人啊,费尽心机去送死。”蓉嫣睨了眼被唤来的崔玉桥,忍不住又闻了闻,“你哪儿来的香。”
  “儿子得了赏钱,自己去配的,没用家里的。”
  崔玉桥垂着眼讷讷的,看起来颇为紧张,蓉嫣许久没仔细瞧过他,今日一看,两颊粉白,似乎比先前丰腴了些许。
  她想起贵人挑走的那个,也是这般微润的,眸色倏地一紧,总觉得哪里不对。
  “快些进来。”
  里头喊的是贵人随身带来的人,蓉嫣来不及细想,推了推崔玉桥,“快去,别让贵人等急了。”
  这间上房崔玉桥进来过几次,多是和乐班一起吹奏助兴,从进门就低着头缩进角落,演奏完了就走。
  也有客人发现他沈腰潘鬓,模样清隽耐看,可陪客时人却极为胆怯,还不如他的笛声勾人,都嫌他木讷无趣。
  门从里头被打开,先是漏了一丝光,吱呀一声,里头仿佛是点燃一般的亮,崔玉桥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眼睛被晃得一阵酸胀。
  这里头到底点了多少灯烛?
  念头闪过,背后被推了一把,一下子被这四面八方的光包裹,身后的门倏然关上,崔玉桥的眉心随着砰地一声微震了下,忍着,没有回头。
  “脱了吧。”
  是喊他进来的那个男人,三十几岁的模样,骨相却极为柔和,声音也略略尖细,两柄弯眉锁着,崔玉桥看了出来,是描的。
  “不必了。”屏风后头传来声音,“走近些。”
  那声音顿了顿,又道,“你出去。”
  男人一怔,道了声,“爷……”
  “出去。”
  “是。”男人看了崔玉桥一眼,低沉却厉声警告道,“听爷的吩咐,不许妄动。”
  随着身后这扇门吱呀一声开启复又关上,崔玉桥偷偷抬眼,扫过眼前。
  薄透的蚕丝屏风后隐约有人影,似乎是坐着的,但那边未点一支灯烛,极为模糊。他不敢继续细看,只是顺从地靠近了些,停下步子不过一瞬,犹豫了下,又近几步。
  “呵……”屏风后是男人淡淡,却又听不出任何笑意的笑声,“是个识相的。”
  “奴婢玉桥见过……”崔玉桥面色苍白,额蒙薄汗,看起来格外紧张,声音更是发紧,“见过爷。”
  “熏的香是哪儿来的。”
  这句话问得轻描淡写,可喉咙一旦发紧,声音便显得发涩。崔玉桥闻言不着痕迹地抬了下眼,答道,“是奴婢自己配的。”
  “胡说,是哪儿来的!”声调忽然威厉短促,像是头顶上陡地砸下来一个尖利的冰挂,惊得崔玉桥一下子跪趴在地,磕磕绊绊道,
  “是……是奴婢母亲留下的方子……”
  屏风后在沉默少倾后忽然响起椅子与地面刺耳的摩擦声,崔玉桥仿佛一下子被捏紧了心脏,伏在地面上的手指微微曲起,指尖按得苍白。
  尽管做好了准备,可喉咙被钳住的瞬间,他还是猛地惊跳了下,然后痛苦地,从被挤压的喉咙里发出不受控的呻吟。
  “不可能。”男人缓缓道,“知道这个方子的人早已经死了。”
  通明的灯火被眼前不断叠加的黑雾所遮盖,崔玉桥想吸口气,可他只要松了撑起的那股劲儿,那凶狠的手指便顺势挤压,颈骨都已咯吱作响。
  “你在说谎。”男人的声音如同浸了冰水,“是谁派你来的。”
  崔玉桥已无法开口,他只能用力抠进男人的指缝,用残存理智阻止自己因为求生而发力。
  颈上紧轧的力量在神识即将散去之际倏地撤去,失去了唯一支撑的崔玉桥双目失神,颓然倒地。
  倒下这瞬间,崔玉桥原胡乱抓上了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直到一声闷响后自己被压得胸口一窒,他才恍惚意识到方才拽上的是男人的衣袖,将毫无防备的他带倒在地,重压在了自己身上。
  “我……”崔玉桥像是攀上了救命的稻草不肯撒手,一个字一个字,拼尽全力说出口,“没说谎……”
  他早就清楚这个香料一定能引起男人的注意,却没想到会引来如此激剧的反应,生死一线间不免胆寒。
  男人将崔玉桥一把推开,紧蹙的眉眼间透着嫌恶,但他终于等到了男人这句话,
  “说。”
  崔玉桥瘫坐在地上,喘了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他抬头,眼神聚了好几聚,才堪堪看清男人的脸,张张嘴,发出了如破了洞的风箱一般的嗬喘声。
  他不知道自己的双眼已经浸在泪里,四面八方的灯烛正晃在瞳孔上,仿佛现在椿水边上被放下的,一盏盏河灯,也不知道方才那一番生死后脸色苍白如霜,反倒衬得那双眉细展乌黑,生出了一副不必刻意做作的可怜相。
  唇边忽然就一凉,然后是湿湿热热的,他忙张嘴,小口小口地快速吞咽。
  喉咙疼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但崔玉桥还是尽力喝,大口了吞不下,但太慢了,他又怕男人就这么走了。
  可男人现在又格外有耐心,一杯水由着崔玉桥喝下去的速度慢慢倾斜,没洒出来几滴。
  这莫名的耐心让崔玉桥心头微定,清咳几下,浑身颤得如筛子般伏低在地上,嘶声道,
  “奴婢没说谎,这方子真的是奴婢母亲留下的。”
  “她叫什么名字。”
  崔玉桥惊恐地摇摇头,目露茫然,“母亲从不肯提她姓名,仿佛十分害怕别人知道。”
  “那她长相如何。”
  “奴婢……”崔玉桥惶然地抬起头,“奴婢母亲身上脸上有许多疤痕,就连眉眼也是模糊的。她……她染过瘟疫,都已经被埋了,是奴婢父亲把土挖开救了她,好容易才活的。”
  “哪里!”男人喘了口气,“是在哪里挖的!”
  崔玉桥吓坏了,低头颤道,“奴婢只知道是鸣燕山。”
  “鸣燕山……”男人双目微微失神,仿佛很艰难才说出这三个字,“鸣燕山行宫,那场瘟疫居然有人活了下来。”
  男人低下头,原本居高临下的他慢慢弯下腰,捏起崔玉桥的下巴高高抬起,仔细看进崔玉桥迷茫的眉眼,眉心微动,
  “你母亲叫素心,柳素心,整个鸣燕山行宫就只有她会制这个香。”
  崔玉桥愕然地瞪大双眼,张了张嘴,一丝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想不到,我竟在这里遇着故人之子。”
  崔玉桥被放开,他愣怔了下,低伏下身子,双目微敛。
  他当然知道他的母亲叫柳素心,也知道曾有一名与她要好的宫女被软禁在行宫的皇子奸污,生下了一个如今贵为皇子的孩子。
  也因此葬送了整座行宫的命。
  当他从萧九渊口中听到谢鸣玉这个名字时先是愕然,而后是无法压抑的亢奋。
  世事或许当真是上天冥冥之中都安排好的。
  如果其他皇亲国戚,他或许真得多下些功夫来接近,可偏偏谢鸣玉不用,他从自己母亲口中听过太多关于这个“孩子”的事,甚至于方才他从屏风后出来的一瞬间,崔玉桥都有些恍惚。
  母亲口中的那个小孩子,怎么会是如此高大的一个男人。
  “爷!求爷怜悯!”崔玉桥仿佛攀着了救命稻草,不断磕头,“爷定然是知道崔家遭遇的,求爷引荐奴婢面见贵人,以求洗我崔家冤屈!”
  谢鸣玉仿佛听到了笑话,唇角微微勾起,“想不到崔玦的孙子竟如此蠢笨。”
  崔玉桥闻言睁大了双眼,目中宛若空空,呆滞地重复道,“蠢笨,奴婢是蠢笨,可也别无他法。”
  “那你可知道我将你引荐给贵人是做什么?”
  “做什么都行。”崔玉桥目色殷切,“只求爷引荐!”
  “你不行。”水声淅淅沥沥,谢鸣玉在铜盆里净手,没再多看崔玉桥一眼,
  “他不要雏儿。”
  第67章
  虞县虽是雍京下辖各县中最穷的一个,在这中秋夜里却同样十分的热闹。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定下的规矩,每到这日,县城中心最为繁华的那条街上,每家商铺都要扎上几个花灯摆放在门口供人赏玩,渐渐地,谁也不服谁,竟成了暗中的比试,每年都跟防贼似的暗下巧思,直到暮色渐浓时才一一挂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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