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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傅行简屏息凝神,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唯一还有用的听觉之上。
  宝应门一向是个热闹地方,但仅限于外城,方才他若再快几步,便会穿过宝应门,从安静肃然的内城来到摊贩林立的城门外,只消转个头,就能看到千逢居。
  但他们周围始终是安静的,偶尔能听到几句寒暄,大约是有人在散衙时遇着了认识的,随着轿子不断走远,渐渐地,这一点声音也消失了。
  约两刻钟,轿子终于停止了晃动,依然没有任何人说话,只听见锁链滑动的敲击声,还有门轴嘶哑的,宛若呻吟的转动声。
  傅行简缓缓睁开双眼,直到看着面前的轿帘下掀起的一道缝隙,一道橙黄色的,还在微微跳跃的火光一点点攀附上他的脚背,随之而来的,是就终不见天日的潮腐气息。
  “傅少卿,请下轿吧。”
  还是那个中年男人,他正躬身掀着轿帘,火光同样映在他的脸上因微笑而起的纹路上,这半张脸是透着暖黄,另一半却是森然的阴寒。
  “有劳闻公公。”傅行简同样微笑,弯腰出了轿子。
  请他上轿的,正式东厂提督太监闻如是。
  闻如是见他从容,笑道,“上个坐轿来咱们这儿的,是户部右侍郎李金玉,本是小事,他却吓得尿了裤子,毁了一顶新轿子,可惜可惜。”
  他的嘴角仍是微微上扬的,眼底中却蓦然闪过一丝寒戾,他没有说话,只是半举起手臂,轻轻勾了勾食指。
  霎时间,铁链交错的敲击声响彻了他身后那个阴暗无光的角落,不过转眼间,两名番役已将傅行简双手勒扣在身后,锁链缠身,被牢牢锁在了正中央的刑架之上。
  “李侍郎看似丢了面子,却少吃了不少苦头,傅少卿,该说的话您现在就说了,等会儿也就少受些罪。”闻如是依旧淡淡笑道。
  “那闻公公想听些什么?”
  “傅少卿是见惯了牢狱审讯的,在下也就不在这儿班门弄斧了。”闻如是阒然收了脸上最后一丝笑意,屏退了那两名番役后才冷冷道,“大理寺纵火一案,还有江由的死因。”
  纵火。
  就连此案最后呈给皇上的结案卷宗中都白纸黑字地写着“失火”,闻如是却用了纵火一词。
  他在等他下意识的辩驳与解释。
  傅行简却颔首道,“闻公公,这些话在下只与老祖宗一人说。”
  “傅大人,老祖宗可不是谁都能叫的。”闻如是轻笑一声道,“最近他老人家最近诸事繁杂,特意交代了在下,要以礼相待,但若傅大人不肯说,那就烦请大人瞧瞧,咱们东厂的手段与大理寺相较,哪个更管用。”
  傅行简身形稍动,铁链便刺耳地摩擦,他低头一笑,“以礼相待?”
  闻如是却也随之一笑,“刑讯嘛,下马威总是要有的,只是傅大人到底要比其他人难对付些,多数刚绑上就什么都招了。”
  “我没什么可招的。”傅行简淡淡重复道,“话,我只与老祖宗一人说。”
  “是吗?”闻如是微眯起他那双本就细长的双眼,瞳孔随之湮没在暗影之下,仿佛两条深不见底的幽黑裂隙,“那就看傅大人能不能撑到见着老祖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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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暄好久没这么气过了,若不是近些时日觉得傅行简不再是凡事都冷淡拒绝的那个他,自己也不会约他到外头来。
  现在可好,满怀期待地点上一桌子菜,饿到两眼发昏也没舍得动一筷子,傻傻地从天亮等到天黑,结果人家压根就没打算来。
  “奴婢到大理寺时,傅大人正在寺卿大人那里,奴婢不敢惊扰,就托孟大人捎话,许是大理寺事多繁杂,所以才……”同谢暄一道来千逢居的小内侍吓得深深伏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是奴婢的错,奴婢该亲口和傅大人说的,求殿下饶恕奴婢!”
  孟亭松做事何等缜密,怎么可能忘记传话,更何况大理寺的门房也说了,他早早就散衙离去,怕不是是不想来,又怕他找上门去,这才匆匆离开的。
  “滚滚滚。”
  谢暄又气又饿,心里焦躁不已,实在不想再听他在耳边哀嚎,荣德见状使了个眼色让那小内侍离开,上前小心道,“殿下,这菜都凉了,要不让他们重上?”
  谢暄暗暗咬牙,手嚯地扬起,眼见就要拍在桌上,却一晃神,有些怔仲。
  他该生气吗?当然该!就算是朋友也不该这样一声不吭地爽约。上辈子不愿理他时,好歹会直接拒绝,现在可好,不想来甚至不派人来带个话,就这么把人晾着了。
  “殿下?”荣德轻轻唤他,“要不奴婢让人回去看看,大人是不是回府了。”
  “有什么好看的,他爱回不回。”半举着的手缓缓放下,谢暄这才堪堪回过神来,从窗外望去,方才极目之处那最后一丝云霞也已被沉沉夜色所吞噬。屋里没人来添灯,原本桌上鲜亮的佳肴也早已冷透,没了原本香气扑鼻的滋味。
  四处都是灰冷的,不知为何,泛着隐隐的不安。
  “我为什么要回去瞧他?”谢暄心中既有怨气,又懊恼自己,“我偏不。”
  宝应门外头热闹着呢,商铺林立,摊贩沿着路边一字排开,一眼都望不到头。出千逢居前谢暄还不知何去何从,这一踏出来,便被门口眼尖的小贩瞧见,纷纷招揽。
  “这样吃着玩着,可比在酒楼里有趣多了。”谢暄将放着梅干酥的纸包递给荣德,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道,“我渴了,咱们去喝壶茶。”
  走近了才发现,这路边的茶摊哪里有点一壶茶的闲情雅致,全都是摆好的大碗,路过口渴的,通常是一文钱丢进小贩的钱盒里,端起一碗一口闷掉。
  那喝完的碗,摊主拿过来在水盆里一涮,就是洗过了,重新倒满摆在桌上。
  谢暄欲言又止,看得胃里有些翻腾,他张了张嘴,
  “荣德,咱们走……”
  “你知道我刚才在内城看见什么了吗?”旁边一个喝茶的男人和另个人闲聊,那模样神秘中带着一丝兴奋,“我好像见着传说中的断头轿了。”
  旁边那人原本漫不经心,听到这话眼睛一亮,“真的?”
  “就在宝应门那儿,一顶轿子突然停在一个男人面前,然后一个看着阴恻恻的太监请他上去。”
  “你怎知道是太监。”
  “年纪不小了,那面皮白净的一根毛都没有,怎么不是。”此人压低嗓门道,“本来我倒没察觉什么,结果那轿子起来的时候,两边的轿帘纹丝不动,我细眼一瞧,才发现是缝死的。”
  “什么官啊,看来是要倒大霉了。”
  “这倒不清楚,挺俊俏的一个年轻人,没穿官服。”
  “少爷,少爷!”
  “啊……!”谢暄蓦然惊醒,抬头才发现,方才说话那两人已经离开,不过一眨眼,便消失在了摩肩接踵的人群之中。
  而心头那一直存在的,隐隐的不安仿佛瞬间升腾而起,脊背窜起一股莫名的寒意,他抬起头看向荣德,“快着人去大理寺问问,我们……我们立刻回府!”
  第49章
  潞王府,大理寺,一切能找的地方都去找了,谢暄甚至派人去了萧九渊的茶庄,一无所获。
  他原本是不想声张的,盼着那轿子里的人不是傅行简,可这一番寻找下来,他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消失在大理寺与宝应门之间,这不到一炷香的路程上。
  已过亥时,明月早已高悬于空,最不愿发生的事,恐怕是真的了。
  就算是东厂可以随时缉拿臣民,可傅行简还是堂堂潞王妃,他一向刚正无私,能犯什么滔天大罪要被秘密逮捕,甚至连他这个潞王都蒙在鼓里,谢暄不断地站起又坐下,心乱如麻。
  他所能想到的,就是傅行简为了他的事一直在高似的眼皮子底下周旋,也许是被他察觉……
  不!仅仅是察觉,高似不可能把他缉拿下狱,恐怕是事发了!
  这想法一出,寒意立即遍布全身。
  “荣德……”谢暄声音不由地发颤,“荣德!”
  “殿下?”
  “我要进宫!”
  荣德惊得一怔,“殿下,等到了宫门要近子时了,皇上一定是早已歇下,您现在去恐怕会惹怒了皇上!更何况这也只是猜测,也许……也许傅大人不是被东厂带走的。”
  “他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若不在,我大不了挨皇兄一顿骂,可若在……”谢暄失神的双眼愈见惊惶,“在那个地方呆上一夜,不死也得疯了。”
  更何况只有他知道,高似才不会管什么傅家,什么朝廷命官,就连他这个潞王也根本不放在眼里。
  明日一早拖个死人出来,脏水往身上一泼,人死了,就算皇上惩戒高似又能怎样,人已经死了!
  “去,必须去。”谢暄咬牙道,“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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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黝黑的天幕沉沉压在头顶,谢暄有些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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