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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娘娘已经知道有人会对潞王不利。”
  皇后气息微滞,缓缓抬起的双眸中是与病容不符的精光,“以潞王的身份,会有人对他不利,是什么稀罕事吗?”
  傅行简紧抿唇线,未应答,皇后却幽幽叹气道,
  “这场宴无疑是在提醒所有人,潞王明年就要长大成人了,可以本宫的立场,却不能不办。所以本宫要让所有人知道,潞王是孤立无援的,甚至他心心念念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也恨他入骨,除了缠绵病榻的本宫这点毫无用处的怜惜之外,再无援手。”
  皇后抬眸,目光缓缓扫过这间再熟悉不过的房间,像是说给傅行简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要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该有多好。”
  傅行简闻言双眸微闪,肩膀几不可见的紧绷了几分,再次伏下稳声道,
  “臣无论愿与不愿,与潞王都已是……”他微顿了下,才接着道,“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潞王的安危所关乎的,亦是臣之生死。但娘娘,示弱救不了潞王,臣要保他,就不能坐以待毙。”
  皇后眉梢轻动,“本宫凭什么信你。”
  “臣凭的正是娘娘方才的那番心腹之言。”
  “傅意深,你凭的并不是本宫那番话,而是潞王的一片赤诚之心。”皇后似乎有些不适,再次微阖起双眼,食指不断轻轻按压着额角,“你仗着阿暄对你痴心又单纯,轻易便可操控他,本宫姑且信你现在别无他法,只能护他周全,但若将来你敢有半分异心,本宫不管阿暄会不会伤心,都绝不会留你。”
  话音刚落,里间的门栓轻动,是敬年出现在门边,“娘娘,殿下快醒了,奴婢去把药端来吧。”
  “算了,不吃也罢。”皇后笑笑,眸色霎时柔和,“好容易回来一趟,别又总是吃药惹他不高兴。”
  皇后微微抬手,敬年立刻上前扶她起身,硬挺的朝服发出嚓嚓的轻响,“平身吧。”
  话音落下,皇后未再看傅行简一眼,向殿门走去,“去陪陪他。”
  傅行简起身,微微躬身,
  “是。”
  门开了,月光冷冷地淌进来,敬年将扶着皇后,化作两道浅灰的影子印在地面上,一步步离开傅行简的视线。
  这一刻他逾矩了,抬起头,看向这个孱弱的背影。
  是的,明明孱弱,明明多病,却始终微微昂首,将一身厚重的凤冠霞帔稳稳撑起,哪怕是方才热闹的宴席之上,她周遭独是冷的,无论是谁,目光只要触及就会立刻敛了笑意,目露畏惧。
  咸宁宫里伴月香的气味暗暗浮动,这熏香他并不陌生,在拘禁在宫中的那个夜里,这个香气始终萦绕在他的口鼻之中,如同皇后高高在上,却毫无温度的语调,以及最后告诫他的那三个字
  ——冷落他。
  殿门合上带起的风抖动了烛火,一番明灭后,傅行简的目光转向里间,似有所思。
  荣德此刻从里间走出来,颔首到,“大人,殿下已经醒了。”
  并不是想象中迷迷糊糊的谢暄,他坐在床上,虽惊讶,双眼却清亮澄澈,无半点浑噩,看到傅行简进来,眉心这才蹙起,
  “我这是怎么了?”
  傅行简闻言却是先看了荣德一眼,他触到目光先是一愣,而后颔首敛目,退了两步。
  “你今日睡到巳时过半才醒来用膳,到了午时又推说吃不下,一直到方才晚宴上,空腹就饮了数杯酒……”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谢暄没想到傅行简竟越说越多,忙转头冲荣德道,“我饿了。”
  没好好吃饭或许是原因之一,但唯有谢暄自己知道看到谢玘时,那寒入脊髓的心惊。他不想被傅行简看出端倪,见荣德应了出去,就忙下床趿上鞋,笑道,
  “没想到今日能留宿在这儿,我给你看点有意思的。”
  说着,谢暄去翻箱倒柜,傅行简的目光却落在他的床榻上。
  这是一张雕花月洞架子床,与常见的山水花草之类的祥纹不同,这张床与外头的那张矮桌一样,雕刻的都是形态各异的小兔子,傅行简眸色微凝,在床头处微微弯下腰,指尖轻轻抚过靠近枕边的一只乖乖坐卧的兔子身上。
  这只兔子与别的都不同,头顶背上都极为温润光亮,谢暄此时恰好回头,像是被撞见了糗事,脸刷就红了,“这只睡觉时摸着最顺手,结果后来就不摸就睡不着。”
  说着,谢暄不禁叹道,“不瞒你说,刚出宫立府的时候我失眠了好几夜,手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这么喜欢小兔子?”傅行简又摩挲了一下才收回手指。
  “因为……”谢暄几乎脱口而出,却又神色微黯滞了下,“做这张床的时候,也不过七八岁。”
  皇嫂也问过他,怎么这么喜欢小兔子,他只说是喜欢,皇嫂就让内宫监专为他做了这一整套的家具,不仅如此,当年就连他的被褥上绣的都是。
  但究竟为什么喜欢,他谁也没敢说。
  “算了,都是些小孩子玩意。”谢暄也没了兴致,将拉出来的小木匣又推回了柜中,外头有碗盘轻响,一桌饭菜眼看就要布好,谢暄眼神微动,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拉住了傅行简的衣袖,
  “傅意深,明天出宫后你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什么地方?”
  屋里熠熠的灯烛仿佛照不亮谢暄的脸,他似乎想说,却又犹豫,直到荣德脚步声救了他,才轻轻道了句,
  “去了就知道了。”
  第40章
  咸宁宫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皇后喜静,晨起洗漱用膳,从来都是静悄悄的,可今日从一早起就不时地听见谢暄说话的声音,就连内侍们神情也都松快了不少,面带笑意。
  傅行简也一直在侧,只是安静的仿佛没这个人似的。
  “行了,回去吧。”皇后摇摇头,“本宫好不容易清净了大半年,你一来就吵得人头痛。”
  虽是嗔怪,眉眼却是笑的,谢暄也惯了的赖了一阵子,最后怕当真扰得皇后不适,便告退出宫。
  此时时辰尚早,街上刚刚热闹起来,以往总爱掀起帘子朝外看的谢暄却沉静得很,显得方才在咸宁宫笑闹的模样过于刻意。
  又沉默了阵,他忽然开口道,
  “等会儿你随我来个地方,到了就知道。”
  “好。”傅行简点点头。
  他这般容易地答应,谢暄又莫名其妙地赌气,“你就不好奇问问吗?”
  谢暄知道自己这是在没事找事,他心口堵得太难受,就等着傅行简如原来般对他置之不理,借此发个脾气宣泄一番。
  可原本在闭目养神的人却只是睁开双眼,循声看着他,深邃的双眸却是认真,
  “兰时,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说。”
  谢暄一怔,那些已经在喉间撕扯着的,尖利刺耳的话忽然就寻不到出口,横冲直撞地往胸口里撞,他又愣了愣,转过头去,才从牙缝里说出两个字,
  “没有。”
  “兰时。”肩上微微一沉,重量透过衣裳清晰地传递而来,谢暄仍低着头,听见傅行简的声音穿过了耳中的嗡鸣,
  “如果有些话憋在心里太难受就说出来,我……”他微顿,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我帮你。”
  心脏如被扭转的疼痛并没有因为这句安慰而减轻,谁能帮他,没有人,也许不是他们不愿,是同样的无能为力。
  谁让他是个生不逢时的倒霉蛋,还是天下人公认的。
  “到了吧。”谢暄心咚咚跳着,听见自己说,“到了再告诉你。”
  他们在一个僻静无人的巷子里下了进宫时的马车,荣德赶着车重新回到主街上,带着銮铃碰撞的轻响继续向潞王府驶去。他二人则转而上了一辆外观极普通的马车,赶车的是青柏,一身布衣,头戴宽沿毡帽,将面目遮了大半。
  谢暄的神情始终恹恹,直到原本还算平稳的马车开始歪歪斜斜地摇晃,傅行简似乎突然想到什么,抬手掀起车帘。
  光倏然进来,谢暄眯起眼看过去,只见傅行简的眼睛似乎也有些不适,阖了少倾,才又重新睁开。
  探向窗外一瞬间他似乎是滞住了,平日幽深的眼底被耀眼的光芒直接穿透,谢暄清晰地看到了他瞳孔微微的紧缩,以及那划过眼底的难以置信和一丝……
  一丝慌乱?
  “你要去哪儿。”傅行简转过头来,他好像是忘了放下帘子,那道光边缘清晰得仿佛一道剑光,从他的下颌直直切在谢暄的手背上。
  谢暄被烫到似地一缩,“就在这山上,马上就到了。”
  傅行简的喉结在那道光刃上滚动了下,他像是在平复着,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道,“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就是想让一个人看看你。”
  “谁。”
  “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现在说!”
  骤然的叱喝让谢暄顿时发懵,愣在了原地,原本打算搪塞的话被噎回口中,双唇颤着开启,却忘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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