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看见汉弗莱投来的那抹复杂的目光。
莫里亚蒂穿过门廊,走进餐厅,他看到独自用餐的康斯坦斯。
偌大的长形餐桌上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其实说起来,阿普比家的分崩离析,按理讲应该从帕特里克落葬的那一天开始算起。
就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哥哥,不是现在顶着跟他一个姓的列车长詹姆斯,也不是那个阴沉寡言,处处谋划的威廉姆斯,而是那个天性幽默,智慧绝伦的帕特里克。
一个渴望自由但却被束缚终生的男人。
伊恩,帕特里克叫他名字时尾音永远上扬,宽厚的手掌摸了摸了他头,那张俊朗的脸上泛起动人的笑容,帕特里克跟他说,伊恩,你永远都可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这位善良的兄长为自己的家族,为自己的兄弟和子女都规划了一个美好的前景——“让我想想,威廉姆斯性格坚韧,头脑清醒,不用我说,他在任何领域都会成功;伊恩呢,他是我们三兄弟中最聪明的那个。尤其在数学和天文上,他简直天赋过人;我的小康妮,她跟安娜一样,有着一副好皮囊和聪慧的头脑,再加上她那一堆叔叔舅舅哥哥,想必没有人会让她不开心。”
“那你呢?”
“我?我当然是去白厅做个小小公务员,照常拿着薪水上下班,让这个腐朽的官僚齿轮继续运转。”
过了许久,等着脑海里的声音逐渐消失。
莫里亚蒂才听到对面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疑问。“汉弗莱呢?”
他落座在她手边,德雷克端来了一杯煮好的咖啡,按照他以前的习惯,加了两块糖。
“汉弗莱爵士跟麦格纳森先生约好了在丽兹餐厅见面。”德雷克顿了顿,解释道:“上回汉弗莱爵士在贝利奥尔晚宴出事。据说是麦格纳森先生的下属及时送他去了医院。我想,汉弗莱爵士应该是想借此感谢对方。”
顺便攀个交情。康斯坦斯心想,汉弗莱一旦知道了麦格纳森先生的身份,就一定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她早已心知肚明。
“查尔斯·奥古斯都·麦格纳森……”莫里亚蒂轻声念着这个拗口的、明显是个外国人的名字。
他不打算告诉康斯坦斯有关这位先生的真实背景。一个臭名昭著的勒索罪犯,这还犯不着让她担心。他思索着,端起咖啡。
“怎么了?”康斯坦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nothing……”莫里亚蒂轻轻牵出一抹可疑的微笑。
这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康斯坦斯撇过头,似乎在对空气说话,“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
“对了,我听说福尔摩斯今天一大早把他的私人医生叫到了蓓尔美尔街?”莫里亚蒂琥珀色的眼睛就像眼镜蛇一般发出恶毒的光芒,他用冷淡又不容忽视的刻薄语气说道:“怎么,难道过几天我就能听到有关福尔摩斯下葬的好消息了吗?”
“除了跟你一样发际线后移,麦考夫可没一点毛病。”
“哦,那就是你有问题了。”
云散天开了,康斯坦斯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圈套。
手顿了顿,她略微尴尬地看了他一眼。“神经性厌食只是一个常规的心理疾病。”
“康妮,还有呢?”他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谁料她突然话锋一转,朝他伸出了自己柔嫩白皙的手心。
“那我的生日礼物呢?”
莫里亚蒂暗自咬了咬牙,只觉得面对她,言语加倍地无力。
“跟我走。”
库姆堡古镇位于布莱克溪谷下游,一辆黑车沿着蜿蜒的鸭肠小道缓缓驶向这座迷人的古镇。满眼尽是郁郁葱葱的山丘树林,湛蓝得宛若皇冠宝石的天空,鼻尖充斥着大自然的清新气息。
小镇的建筑有着属于中世纪的风貌。古老的街道、镌刻着岁月痕迹的木门门窗,金色砂岩和褐色石头堆砌而成的历史厚重感,这在伦敦市区是绝对看不到的。
太阳徐徐下山,小镇唯一的一条街道被橘色的余晖所笼罩,两道身影被拉得极为漫长。
“自从1066年征服者威廉占领英格兰后,库姆堡小镇的面貌几乎都没有改变过,甚至都不允许有路灯。”莫里亚蒂的语调就像这童话小镇带来的微风,温和得不像话。
街道的尽头就是一望无际的山丘,那里矗立着一颗颗粗壮古朴的大树。
康斯坦斯眯着眼,对眼前的一切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她之前好像来过这个小镇。
大约走了不到百米,他们的前面出现了一条水流缓慢的清澈小溪,纷纷扬扬的落叶安静地躺在水面上,犹如水中的奥菲利亚。
“说起征服者威廉,汉弗莱说当时父亲是以威廉国王第五个女儿的名字为我命名,寓意意志坚定。”
“不,亲爱的,”莫里亚蒂的手一抬,他否决了这样的解释,“你并非是那位懦弱平庸的布列塔尼公爵夫人。帕特想让你拥有的是「那伟大的康斯坦斯的光芒」,那是属于西西里女王的智慧和气势。”
“西西里女王康斯坦斯,她的人生太曲折坎坷了,汉弗莱是绝对不会喜欢这个名字的由来。”
“除了伊丽莎白,我看无论什么名字他都瞧不上。”
沿着小溪,他们漫步到小镇最深处的山脚下,一座非常唯美的中世纪建筑出现在眼前,这是建于十四世纪的manor house hotel。小镇里最不起眼的四星级酒店,也是全伦敦最安静庄严的四星级酒店。
迈进酒店大厅,闻到一阵淡淡的玫瑰香味后,康斯坦斯这才想起自己小时候确实跟南希还有吉姆来过这里。
库姆堡虽然这几年以「英国最美古镇」开始声名鹊起。但在几年前却只是个不起眼的小镇。但由于视野开阔,没有人造灯光的干扰。所以偶尔会有天文爱好者选择来这里观测星空。
当年南希应该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才带他们过来。不过,她的记忆力怎么变差了这么多。
酒店前台大概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又高又胖,穿着领班制服,看起来亲切和蔼。他的视线落在康斯坦斯脸上时,下意识流露的震惊并未能逃过她的注目。
“先生,您好像认识我?”
“哦,天呐,普林斯夫人您不记得我了嘛?”中年男人的语气难掩失落,“多年前您还是普林斯小姐的时候,有一次您跟普林斯先生因暴雨天被困在镇上的教堂,还是我阿里克去将你们接回来的呀。”
谈及往事,阿里克先生的眼神就像夜晚发光的灯泡,一闪一闪,刺得康斯坦斯都没办法去分辨这话里的真真假假。
还普林斯夫人,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的这个荒唐结论。
“阿里克先生,您认错人了吧。”但在他笃定的语气下,她反驳的底气也不是很足。
阿里克挠了挠头,他目光如炬地看了莫里亚蒂好一小会儿,又看了一眼康斯坦斯,露出十分疑惑的表情。“不可能呀,阿里克见过的人都记得清清楚楚。您就是那位出手阔绰的普林斯小姐呀,在我们这里待了好几天,说是要来看星星,结果一直在下雨,普林斯先生还劝你早点回家。”
“对了,普林斯先生他刚刚——”
“够了!”莫里亚蒂用阴冷的眼神望向这个喋喋不休的男人,他直截了当地说,“这位先生,如果您还想继续站在这里,最好学会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
这威胁感觉不作假。
阿里克猛地闭上了嘴,但他仍然盯着莫里亚蒂,目光困惑。
仿佛知道阿里克心中所想,康斯坦斯出声解释道:“这是我的叔叔,伊……呃,吉姆。”
“哦,就是预定名单上的那位莫里亚蒂先生吧。看上去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是您的哥哥呢!”
面对阿里克这番直率的言辞,康斯坦斯扑哧一笑,她再次提醒道:“阿里克先生,恕我直言,如果您仔细观察吉姆他那「茂密」的头发和额前起伏的波浪,您就可以判断我确实没有撒谎。”
莫里亚蒂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过头望着阿里克,他咬牙切齿,故作微笑道:“先生,请问我跟我侄女的客房钥匙呢?”(他还刻意加重「侄女」这个单词的发音。)
“哦,抱歉,这是普林斯夫人跟您的房间钥匙。”
莫里亚蒂接过他递来的钥匙,将其中一把给了康斯坦斯。她摊开手掌,这把冰冷的黄铜质钥匙静静地躺在掌心。
果然来过这里。她心想,连触感都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就在此刻,阿里克的大嗓门发出了一道惊讶而洪亮的声音,“普林斯先生您来啦!刚才我还在跟普林斯夫人说起您呢。”
莫里亚蒂迅速转过身,看见了同样也注视着他的男人。
他蓦地双手插兜,冷笑地看着缓步走上前的老熟人,目光锋利如刀,他的语气听上去既礼貌又刻薄。
“呵呵,福尔摩斯先生,真是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