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菲利普拿起她才递上来的文件,匆匆几眼还未看完,就觉得异常冒火,“如果你跟我商量——”他声音里有被胁迫的愤怒。
“您不会答应的。”她截断他的话。
菲利普接下来要说的话戛然而止。他冷冷地盯着她。
两个人对各自的手段心知肚明。康斯坦斯没有权限查阅最高机密文件。若是她直接跟菲利普提出请求,那么他肯定会立刻打消她的想法。只有让他感到自己受到威胁,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他才可能会答应这样的交易。而且,一旦此事暴露,康斯坦斯也能顺手将矛头推到他身上。
聪明人一向能审时度势。
菲利普思忖片刻,开口问她:“利比亚这事,你打算如何解决?”
“加文·阿多尼斯。”康斯坦斯睁着那双凉薄的大眼睛,她念起这个人的名字。就像是随口谈及天气那般自然,漫不经心,毫不在意。
在她的计划中,罪魁祸首的名单上早就写好了名字。
拿到外交部常务次官的签字还不够。唐宁街10号府邸内,站在一扇乌黑的门前,康斯坦斯没有任何犹豫地叩了叩门。
“请进——”
康斯坦斯推门而入,出乎意料的是,这间办公室除了内阁秘书莫里斯爵士外,还有另一个人,她这几日都没见到他的身影。
“日安,莫里斯爵士,”她微笑地说道:“日安,福尔摩斯大人。”
麦考夫起身,他打量着她。康斯坦斯的眼圈阴影浓重,再细腻的粉底都没办法遮盖,那双如水的眼睛依旧大而明亮。但她只看了他一眼,就立刻移开视线。
回到伦敦之后,麦考夫察觉自己犯了一个思维错误:他是迫不得已进入这样的漩涡,而她并非如此。
康斯坦斯本人是自愿来到这个男人主宰的世界,带着相当强烈的愿望一头扎进这野心勃勃的地方。问鼎最高权力,是她的最终目的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会闹成现在这样的局面,也是归功于麦考夫本人的纵容。他需要知道康斯坦斯的最终目的,需要知道她的底线在哪里。
任何事任何人所带来的风险都不足为惧,麦考夫了解自己,他能处理好一切,也能从那肮脏的政治污水里抽身而退。
至于付出的代价……
收回视线,麦考夫转身离开,他跟她擦肩而过,两人没有任何眼神交流。
熟悉的香水味逐渐远去,康斯坦斯的瞳孔微张,一股莫名难受的情绪渗透进她的血液和四肢,她的呼吸声听起来不再顺畅。
确实有点难受。但比起想要了解的真相,这样的难受似乎不足挂齿。康斯坦斯立刻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下午五点半,伦敦的雨停了。
在诺森伯兰大街的甜品店,康斯坦斯正捧着红茶细细品尝。她虽然厌食,但对吃食的要求标准却从来没低过。
这茶过于甜了点,她下意识地蹙眉。
“康斯坦斯,你这一年来改变了许多。”坐在对面的克雷斯眉梢略带得意,仿佛为这发现沾沾自喜。“要是以前,你根本不会耐着性子继续喝下去。”
她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并非从一开始就厌恶这种甜腻的事物。只是自伊恩失踪、南希去世后,康斯坦斯就再也没有碰过任何甜点。久而久之的,她也习惯性地认为自己是不爱甜食的。
“听说前几日这里发生了一起爆炸案?”她生硬地转移话题。
克雷斯点了点头,“据说是瓦斯泄漏,现场被炸得一片狼藉。”
康斯坦斯下意识地摸了摸戒指。七层楼的高级住宅一共住着近五十人,事发当日却只有一人受伤死亡。更巧合的是,死者是凯瑟琳·格林——安德鲁·格林的太太。那么,安德鲁事发当日又在哪里?毕竟,为了蓄意破坏的爆炸犯都容易把自己给炸了。
“等等!康斯坦斯,你这戒指——”克雷斯震惊地看着她手指上那枚素净的戒指。
是呀,戒指。
这是康斯坦斯今天一直想回避的细节——麦考夫没有戴戒指。
这么多年,康斯坦斯以为自己能够将情绪控制得很好,或者说她以为她能把控好跟麦考夫之间的感情尺度:亲密有余,信任不足。
他们之间实在是复杂:横跨的是六年漫长的空白时光,夹杂着她记不清的亲密过往,还未解开的失忆谜团以及一个绕不开的变数——莫里亚蒂。
心头那股惆怅再次涌上来。
“哎,你怎么走了——”克雷斯的声音在身后隐隐约约。
不出意外。那辆黑车就停在门口,康斯坦斯视若无睹,她现在心情极度烦躁。
脚步越来越快,但车一直紧紧跟在身后,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坐在车内的麦考夫很有耐心。
如同黑暗里捕食的野兽,即使前方的猎物小心翼翼避开所有陷阱,他也能泰然自若地等着对方自投罗网。
“砰!”一贯在外优雅知性的康斯坦斯这次十分粗暴地关上了车门。
连前排的安西娅都被这举动吓得抖了抖肩膀。
麦考夫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有这么生气?”
她没有看他,视线望向窗外,有个男人正牵着一条狗散步。
“你是生气在莫里斯那里碰壁,还是生气我没有戴那枚戒指?”
这是什么诱导性提问。她生气难道不能是因为这该死的雨天吗?但康斯坦斯确实很讨厌麦考夫在这件事上插了一手。
因为他没有立场。
那她该怎么对付这个男人。恐吓,威胁,以利益诱惑,以感情相逼,这些对他毫无用处。她覆盖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屈,心里莫名的感受到一丝委屈。
“前面路口停下吧。”康斯坦斯闭上了眼睛。她想,自己再待下去是真的会失控。
“继续。”麦考夫面无表情地下达指令。
车向着一个熟悉的方向驶去,丝毫没有减速的势头。
康斯坦斯气笑了。“麦考夫,世界上有权势的人不可能永远姓福尔摩斯。”
“完全正确。”麦考夫回答得慢条斯理,他的目光移到窗外逐渐放大的那座深绿色和奶油色的建筑,路边白色的指示牌——唐宁街·sw1·西敏市,一闪而过。
两人皆不语,车内一阵沉默。
她垂下视线,第一次为口不择言而感到懊悔。
“但真正有权势的人总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他的神色沉静,就像深潭里波澜不惊的泉水。
尽管这想要的东西往往不会让人开心。
车在此时缓缓停下。她的目光定在不远处的泰晤士河,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不到半秒,她便反应过来。
“你——”
“康斯坦斯,你还有机会可以反悔。”
“反悔?不,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麦考夫听着康斯坦斯的回答,但他的眼神落在别处。他完全能想象到康斯坦斯看到档案后的神情:愤怒、震惊、难受,绝望。是否去面对残酷的真相,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他想,在人性和权欲交锋的斗兽场上,人类的情感简直不值一提。
就像多年以前,鲁迪叔叔将他带进这栋建筑接受训练。他告诉麦考夫,伦敦是一座每天都在与死神共舞的城市,每天都上演着暗杀、叛国这些血腥残暴的戏码,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这座城市,这个国家。
除此之外,为了保护他的亲人,麦考夫毫不犹豫地戴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面具,这面具上面刻着体面虚伪的笑容,面具下面隐藏着杀伐决断的魄力,而这面具一戴就是二十多年。
他知道自己选择的是一条怎样的道路,不似其他人享受着家族铺好的锦绣前程,他的世界里充满着冰冷的利益算计,狠辣的政治斗争,血腥的暴力暗算。
所以当他的双脚即将踏进大门前,鲁迪叔叔也问了他这么一个问题。
“麦考夫,你还有机会可以反悔。”
但他跟康斯坦斯是如此的相像,就连答案都带着心有灵犀的味道。
“不,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前路崎岖,可他终究不是一个平庸之辈。
第32章 公务员的另一层身份
伦敦的冬季,诺森伯兰大街甜品店的角落里,康斯坦斯不紧不慢地抽烟,灰蒙蒙的天空下白雾缭乱,她一身灰色裙装,脚蹬黑色高跟鞋,整个人藏在暗处,一双深绿色的瞳孔冷淡地注视着街边跑动的一只狗。
这是一条健壮的金毛犬,毛绒绒的脖颈上贴着银白色的金属项圈。没有主人在场,它兴冲冲地朝着街道对面奔去,此刻正绕着一名女士转圈。
天气很冷,面前的这条狗也「呼哧呼哧」哈出一团白色雾气。艾琳·艾德勒伸手轻轻拍了拍金毛的头。似乎感受到对面投来的视线,艾琳抬起头,她颇为惊讶地发现这位阿普比小姐对于气温的感知,真的要异于常人。
“阿普比小姐,”艾琳扬起她那张无往不利的脸,嗓音魅惑。“您让我想起《迷魂记》里的玛德琳·埃尔斯特,真是足以让任何侦探为您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