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是您的私人秘书,加文·阿多尼斯,阁下。” 那位引路的金发小伙走到康斯坦斯身后,恭敬地说道。
  布兰登看着他们两位,嘴角一勾,调侃道,“在下院待久了,看见两位可真让人心情愉快。”他将公文包递给加文,忍着心中的激动,坐在那张属于外相的椅子上,他此刻在脸上绽放的光彩,康斯坦斯在许多人脸上都见过。
  “咳,菲利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他看着康斯坦斯,问道。
  康斯坦斯抬腕看了一眼时间,微笑说道,“大约半个小时,阁下。”
  “康斯坦斯,你来外交部多久了?”
  “六年。”
  “那你对外交了解多少?”
  “您指的是哪一方面?”
  “外交政策。”
  “您知道前首相丘吉尔的「三环外交」理论吗?基于此,目前的外交政策可以简单概括为:第一,维持英美同盟关系;第二,维持与英联邦关系;第三,谨慎考虑与欧盟的合作,尤其是法国和德国。”
  康斯坦斯直接用最简单的语言为他表述了一番。
  但一直秉持反欧态度的典型英国政客布兰登显然不买账,他开始逐一反驳:“这都是因为工党那群老顽固的错误判断,我们需要的是在国际外交上做到跟美国分庭抗礼,而不是唯唯诺诺跟在美国附和。”
  他打定主意要将外交部那些「可笑的想法」给掰正过来。
  “其次,” 布兰登微抬下巴,露出鄙夷的神色,“欧盟也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组织罢了,我们从它们那里得到的好处还不如跟英联邦做贸易多。”
  康斯坦斯见惯这样的语气和态度,大部分的英国人显然还没从辉煌的日不落帝国那里走出来,都过去几百年了,还沉溺在不可追回的荣光里。
  “阁下,您知道前首相麦克米伦在1942年说过的一段话吗?” 她姿态随意地坐在办公桌前的会客椅子上,与布兰登对视,语气和蔼:“ 他说——‘我们是栖息在美利坚帝国中的希腊人,你看美国人的方式,就像当年希腊人看罗马人一样:他们繁荣、伟大,同时又粗鲁、噪杂。比我们健硕、同时又更懒惰。他们有比我们更纯洁的美德,但又比我们更加腐败。”
  “所以呢?” 布兰登翘腿而坐,姿态高傲地反问她。
  “您还记得1956年的苏伊士运河危机吗?这场危机之后,我们失去了苏伊士运河的控制权,也彻底失去了掌握中东事务的主导权。”
  “这完全说明了我们跟美国的盟友关系并不可靠,不是吗?他们甚至利用了联合国安理会向我们施压要求撤军,同时还抛售英镑,让英镑的汇率也一贬再贬,我们不仅在军事上承受压力,连经济上也承担着巨大的风险。这就是狡猾的美国人,你口中的盟友。”像是逮住康斯坦斯话里的自我矛盾,布兰登再次发挥了他在下议院中难得的辩才。
  “盟友并非一成不变,阁下,” 面对他的嘲讽之意,康斯坦斯很淡定,“苏伊士运河的例子告诉我们,英国跟美国的差距已经在拉大,这早在丘吉尔时代就已成为定局,不可挽回。所以我们的外交政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国家利益至上。”
  “什么意思?”
  “一个人,一个国家的力量是有限的,这就是我想说的。单打独斗的英雄注定会死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有擅长变通和博弈的人因利益团结在一起,才能得到胜利的果实。就拿加入欧盟来讲,之前被戴高乐拒绝了两次,我们为什么还是要加入?当时英国的失业率是战后二十年以来最高的一次,我们加入欧盟,对改善国内经济情况明显有利无害,再加上当时美苏关系也开始缓和,我们明显要选择更有利益的一方。”康斯坦斯顿了顿,看见布兰登和加文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于是朝他们微微一笑,继续说:“那现在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支持脱欧?”
  加文想了想,试探地回答:“因为在欧盟这里损失的利益,我们可以从其他地方夺回来。”
  布兰登摸了摸耳垂,接着说,“我们需要的是从美国和欧盟两者之间不断寻求利益平衡点。”
  “除此之外,” 康斯坦斯又补充道:“英联邦、苏格兰和爱尔兰的关系也要注意恩威并施。我听说有几个国家想脱离联邦,这是绝对不允许的。这几年,苏格兰民族党也一直试图想让苏格兰独立,还有爱尔兰和北爱尔兰等历史遗留问题,这些都不是小事,也都没有阁下您想得那么浅显。”
  布兰登并没有被她那通言语说服,但却奇怪地被她刚才那自信强势的姿态所征服。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你让我想起一个人,康斯坦斯。”
  “我的父亲?” 康斯坦斯自然地接住他的话,没有丝毫忸怩,她摩挲下巴,思考着:“他确实提到过你。”
  “我?我跟他并不熟。” 布兰登摇了摇头,但还是没能忍住好奇心:“他说了什么?”
  “对不起,阁下,时间太久,我已经忘了。”康斯坦斯脸上浮现一丝惆怅,但很快就被另一张温和优雅的面孔所取代:“不过,如果我父亲还在世,想必会跟我一样相信布兰登阁下能成为一名相当出色的外相。”
  康斯坦斯见时间差不多,随即起身,笑得优雅大方,“当然,这条路不好走。但是外交部上下都会全力帮助您的,毕竟这也是我们的本职工作。” 随后她就退到另一边,安静得像株白蔷薇,面容旖丽难掩惊心的美。
  这时,推门而入一位身着海军蓝平驳领两粒扣套装的中年男人,他抱着文件,笑得如春风和煦,“布兰登阁下,请容我为这次迟到而道歉,我是您的常务次官菲利普。”
  时间掐得相当好。这是站在监视器面前的麦考夫·福尔摩斯的第一反应。对康斯坦斯的监控等级一提再提之后,他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地监控她在白厅的一举一动。
  比如就在菲利普和布兰登进行单独交流时,康斯坦斯和加文也在进行特殊的会谈。
  “加文,我听说你02年毕业于剑桥三一学院?” 康斯坦斯坐在舒适的红色扶手椅上,手边的一沓文件正好是布兰登和加文的资料,她随意地翻看了几眼,“你之前是在欧洲及美洲事务mp办公室工作?”
  “是的,阿普比小姐。” 加文在她的示意下,坐在对面的一张扶手椅上。他今年三十四岁,介于青涩男孩与成熟男人之间,金发碧眼,样貌出色,身材健壮,手上也有枪茧。
  “你在大使馆的时候,对巴黎什么感受?” 她的语调平稳,听不出喜怒。加文抬眼,他其实还是很难想象在这个男人主宰的世界里会出现这么一个美得耀眼,但却低调得仿若尘埃的女人。
  他知道,这位女士指的是某段时间他在法国巴黎的英国大使馆的工作。加文面不改色地回答道:“阿普比小姐,巴黎很好。”
  “在巴黎跟丢我都没有什么惩罚吗?” 真是石破天惊的一句提问。即使是训练有素的加文都很难不张着嘴,眉毛上扬,一脸震惊地盯着她,他努力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想说点什么来挽救:“阿普比小姐,我……”
  康斯坦斯没有打断他,就躺在椅子上,翘着一双笔直优美的长腿,她整个人散发着游刃有余的气息,她就睁着那双剔透,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双眼看着他,见他神情窘迫,顿时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
  “不用太惊讶,我的记忆力一向不错。”她在白厅初见他的时候,也差点没认出他就是那位,在巴黎街头一枪击毙挟持她的恐怖分子的那位特勤人员。仿佛为了安慰加文,康斯坦斯委婉地为他提供建议,“或许,你的伪装术还需要再精进一些。”
  “阿普比小姐……” 加文露出无奈的表情。她可不可以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麦考夫·福尔摩斯是你的上司,对吧?”见他沉默,康斯坦斯眼珠一转,她语气随和,脸上的无助看起来真实无比,好似真把他当作朋友来诉苦,“加文,我其实一点都不明白为什么mi6对我这么「执着」?我不过是大英政府下一名普普通通的公务员,不参与党派斗争,也没有叛国企图,身世清白到连女王都会为我垂怜,我实在是不清楚为什么你们要对我如此步步紧逼?”
  说到最后,她那双眼罩上一层水雾,朦胧之中我见犹怜,看得世上最铁石心肠的男人都会为之动容。
  加文也难以幸免,他仿佛被她眼里的脆弱所镇住,因规矩所缚而不能畅所欲言的焦虑令他心中难安。
  他的话已经快到嘴边了,“阿普比小姐,其实……”
  这时,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突然响起熟悉的甜美富有磁性的女声——
  “i\'m just a girl with a crush on you,don\'t care about money,it doesn\'t give me half the thrill,to the thought of you honey……”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康斯坦斯迅速恢复了以往冷静的面貌,她不慌不忙地从办公桌上拿起手机,是匿名电话,她姿态优雅地靠着桌边,扬起的白皙脸庞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下午好,福尔摩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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