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心被割了道口子。
  从内里淌出来的却不是内疚与忏悔,而是愤恨,是对自己命运不公的控诉,是对生前自己懦弱的不耻。
  她敖月要亲手斩断过去的窝囊!
  从今往后,为世人所知的再没有胆小懦弱的龙族大公主,只有令人谈之色变的女魔敖月。
  浊气凝成的长剑缓缓抬起,对准龙王的胸口,敖月脸上无半分弑父的羞耻与不安,反而带着几分得逞的浅笑。
  良心这个东西,鬼是没有的,魔就更是没有了。
  她用剑身拍了拍龙王的脸,笑着反问道:“你用何身份对我说教?是仙族东海龙王?还是从没管过女儿一天的父亲?”
  龙王一噎,一时恍了神,竟有些不认识曾相处了千年的女儿。
  身侧是刀光剑影。
  仙族被困魔族阵法之中,大多被束缚了灵力,更有不少人身陷心魔,连现实与幻境都难以分清。
  兵败如山倒。
  战了不过两柱香的功夫,仙族已死伤一片,海水被血染红了一片,一具具穿着盔甲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
  龙王只瞥了一眼,一口气差一些没提上来。
  他企图从敖月眼中看到一丝怜悯,却只在那双赤瞳中看见了深重的戾气与嗜杀成瘾的血性。
  心底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有些事情,他该早些与她解释清楚的。
  “月儿,我同你说说儿时之事吧。”
  第78章
  身世迷 文昀身后九条狐尾骤然耷拉下来……
  儿时之事?
  敖月最不愿意听到的便是这四个字, 龙王此刻拿出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那柄浊气之剑顺着脸颊滑落,架在龙王肩头, 锋利的剑刃缓缓贴向他脖颈的皮肤。
  龙王神色未变,不急不缓地从袖袋中取出几颗珍珠,递给她:“月儿可还认得?”
  敖月垂眸睨了一眼,随即便怔在原地,就连手中的剑也差点掉落。
  这几枚珍珠是母亲临终前交给她的,叫她妥善保管。
  那时的敖月年岁不大, 所以,即便母亲对她并算不上关心, 甚至还有些冷漠, 可她对母亲的依赖与信任却一分都不曾减少。
  她当真好好收着了, 直到死也紧紧把它们拽在手里。
  可现在的敖月是魔啊,哪里还会被这虚无缥缈的情感所牵制。
  果然, 不出片刻, 她便从恍惚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如藏了刀锋般的目光落在龙王身上,像是要将人活活剐成片:“怎么?你该不会妄想用这几颗破珠子换你的命吧?”
  龙王的脸色反倒平静下来了, 他随手将五颗珍珠抛向虚空,道:“若是用你生父的消息呢?”
  珍珠飘浮于虚空中,光芒大盛,如同五道光柱直t冲云霄, 而那些光柱中,似乎有画面缓缓呈现。
  敖月不由自主地朝那画面看去。
  一千三百年前,前任龙王离世,敖华虽是龙族长子, 可龙王之位却传给了次子敖光。
  敖光德才兼备、谦逊有礼,在三界中声望卓著,由他继任龙宫之主,仙界各族纷纷前来道贺,南海蛟族甚至将唯一的公主蛟沫许配给他。
  不过,传位之事历来敏感微妙,未被选中者心中难免积怨。
  敖华本就不满于父王的传位,却不想连暗自喜欢了几百年的蛟沫公主也要嫁他人为妻,内心便开始萌生了不该有的怨恨与贪念。
  大婚前一月,他偷偷潜入南海蛟龙宫,给待嫁的公主下了一剂迷情散。
  烛光摇曳,红影婆娑,罗帐轻垂间,二人共赴巫山之巅,共沐云雨之欢。
  敖华得了一夜春宵,却在迷情散药效散尽前悄然离开。
  蛟龙宫上下却乱了套。
  公主失了清白,却不知何人所为,向来活泼开朗的蛟沫郁郁寡欢,几次欲轻生,蛟后怕事迹败露,想退了与龙宫的婚事。
  可蛟王却舍不得丢了刚刚攀上的高枝,不仅将此事瞒了下来,还施法术加以掩盖,最终按时把蛟沫送上了嫁去龙宫的花轿。
  洞房花烛之夜,蛟沫看着温文尔雅的敖光终是狠不下心欺骗他,坦白了一个月前的遭遇,并主动放弃龙族王后之位,搬到一处偏远小院,只求敖光帮她找出玷污她清白之人,好让她手刃淫贼。
  后来,敖华被揪了出来,蛟沫却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她诞下敖月,却也没勇气杀了孩子的生父。
  这事,便被埋没了下来。
  对外,敖月是龙族大公主,虽非己出,敖光却对这无辜的孩子格外疼惜。
  敖月也算拥有一个温馨和安宁的童年
  可惜,好景不长,仙魔大战前夕,敖华勾结魔族,发动兵变企图篡位,不料,中了敖光的埋伏,只得挟持大公主敖月逼迫敖光交出龙王之位。
  敖光不愿看到手足堕魔走向不归路,便交代了敖月的身世,企图用骨肉亲情唤醒他。
  可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敖华深陷贪婪泥潭,人性的底线早已被拽到不见天日的深渊,即便是亲生女儿也难以成为拉他重出深渊的绳索。
  敖华疯了。
  他绑走敖月,用洗尘珠抹去了她童年所有美好的回忆,再将敖光不喜她,为了王位舍弃亲生女儿的虚假画面塞入她记忆中。
  至此,敖月性情大变,被篡改过的回忆深深烙在她的心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死去化为鬼魂,成为了她迟迟不肯离开阳间的执念。
  “哐当——”
  架在龙王脖子上的剑终是掉落下来,砸在那片凝成实体的水雾上。
  敖月却视若无睹,执剑之手虚握成拳,轻轻颤抖着,仿佛想要抓住些什么。
  困扰了上千年,又拉着自己堕魔的仇恨竟是虚假的谎言?
  她不信,定是敖光这老家伙骗她!
  瞧见敖月恍然的目光又渐渐变得锐利,龙王便知她并不相信他。
  也是,这份叫她连死都放不下的执念却在这一瞬间崩塌,化作了一地的碎片,任谁也不会相信的。
  可如今,为了仙族的安危,为了敖月不再犯下更大的错误,今日,他必须要让她接受真相:“月儿啊,这五颗珍珠便是洗尘珠所化,你母亲怕你年幼承受不了真相,又怕洗尘珠丢失,你的身世被旁人知晓,毁了你名声,所以才将其伪装成五颗普通珍珠。”
  敖月的眸光颤了颤。
  龙王继续道:“你可知,洗尘珠乃上古神珠,你母亲为了将其炼化,耗尽一生修为,这才早早离你而去。”
  什么......
  母亲......是为了她才?
  一阵潮热涌向眼底,敖月觉得眼眶发涩,便眨了眨眼。
  几滴血泪顺着脸颊滑落。
  *
  文昀在见到慕宁那一刻,便从心魔中挣脱出来了。
  在过去的一千年里,“慕宁”这个名字确实是刻在他心底的一道疤痕了。
  提不得,看不得,更碰不得。
  慕宁死于魔族之手,若致命一击为浊气,便会让人形神俱灭,永世不得再入轮回。
  众人北海翻了七天七夜却没找到慕宁的尸体,只发现了他与洛川定情的玉佩。
  他们皆说慕宁是被浊气所杀。
  可文昀却不信,他拉着司命为慕宁与洛川做了衣冠冢,也埋葬了战死的将士。
  筑墓立碑,引魂归途。
  这是人界的说法,却也是文昀唯一寄托信念的方法了。
  这道存续了千年的疤痕,在他见到姜冉父母画像之际开始奇迹般地愈合。
  说不上来这是何等的喜悦。
  就像一粒被深埋于土下的种子,破不了土,见不到光。
  本以为等待他的结局定然是腐烂于无尽的黑暗中,不承想,会有一人拨开盖在他头顶的厚土,引着阳光洒落在他身上。
  号角声依旧在耳边肆虐,但文昀的心境却逐渐平复。
  魔由心生,道自心破。
  手中长剑插入水面,剑身微微颤动,发出清脆的鸣响。
  “轰隆——”
  伴随着一声巨响,剑气冲天而起,以文昀为中心,快速向四周扩散。
  映着慕宁身影的光芒瞬间消散,蜂拥而上的魔军相继倒下,就连蛟龙的脖子上也赫然多了一道伤口,一剑封喉,当场便没了气息。
  只是,意外总是来的猝不及防。
  还未收起长剑,文昀便发现了此阵法的诡异之处:魔兵虽死,但浊气不散,甚至还在阵法的指引下,渡入其他魔兵体内。
  魔族本就占了优势,如此一来,仙族便更无还手之力了。
  不杀,魔族人多势众,仙族寡不敌众;杀,剩余魔兵修为大增,实力悬殊,仙族依旧难以取胜。
  长剑抵在一名从身后偷袭的魔兵喉间,文昀思忖片刻,终是没杀他,而是抬掌将其劈晕。
  此阵是关键,破阵则仙族胜,但若是破不了阵,仙族危矣。
  文昀不再恋战,动身去寻破阵之法。
  忽然,芙照的声音穿过虚空飘来:“阿冉,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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