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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林群自然详细记下,只不过要给她看得尚未来得及造出。实乃蔺稷才醒两日,林群一来忙于看顾他的身子,二来不曾想到隋棠回来这般快,还想今明两日择空写出来。
  “孤闻蔺相是廿九昏厥,彼时忙碌便罢。这厢他都在处理公务了,你处如何连病情卷宗都不曾录好?”
  隋棠难得厉色,蔺稷闻声抬眸扫过林群,开口道,“不怪他们,这回……”
  “不怪他们?那除非你是今日才苏醒,医署忙到今日现下正在整理记录病情,否则他们怎么也说不过去。”隋棠见他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怒意汹涌,“所以你今日苏醒,连口气都不喘便召了属臣处理公务?公务处理得完了?回来一路你就不像样子,同你说话爱答不理,可见心思还在政事上,那你昏迷中唤孤作甚?你唤你的公务便罢!”
  隋棠还欲说下去,意识到身前医官伏跪在地,殿内外的其他医者药童也都静了声息跪身下来,殿中出现短暂的死寂。
  “战机——”
  【战机难得,本就已经误了两日。】
  蔺稷已经想好既可以给林群解围又可以激怒隋棠的话,但他抬眸一瞬,见她双眼通红,眼泪噗噗索索滚下来,便再说不下去。
  甚至她低垂了眼睑,还在同林群道歉,“孤急了些,林大人起身吧。没写你口述与孤便可。”
  “都起来吧。”她语意温和,笑着扫过诸人,最后目光落在蔺稷身上。
  看了一会,自己抬手拭干眼泪,道了声“对不起”。
  纵是情急,关心则乱,然夫妻间一点训斥也不该在诸人面前发作,如此拂他面子。
  蔺稷拢在袖中欲给她拭泪的手抬起又放下,只剩“对不起”三字萦绕在心头,勒得他心疼又窒闷。
  “战机难得,但我也知道身子更重要。”半晌,蔺稷终于掉过话头,打趣缓减殿中气氛,“林群,好好与殿下说我的病情,否则你们还得随我一同再挨骂。”
  隋棠咬着唇瓣,掀起眼角白了他一眼。
  蔺稷对上她眼眸,却是睫羽上下张合了好几回。他没法完整地多看隋棠一眼,看一眼都足矣让他沦陷,无法自拔。
  但她就在他面前,他也无法少看她一眼。
  他不能不看她。
  他想看她。
  他终于还是抬起双眸,安静地望过去。只片刻地停留,妇人便似有感应般,掀起了眼眸。
  将他完整盛入她眼里。
  最后还是林群的话将二人眼神分开。
  “蔺相廿九日晕厥不假,然三十晚间便醒了,只是还有些高烧,好在除高烧之外旁的都安好。但臣还是一直看顾着,不许他下榻。便是汤药熬煮也是属下动的手,不曾使唤童子们。毕竟蔺相往昔不曾晕倒,是故即便醒了属下也不敢轻易放任他,如此此番病情的记录便慢了些。这不,今日许他下榻了,属下方有功夫回去医署详细载录。”
  “那就是,他这厢无碍了?”隋棠直击要点,“但他此番是为何晕倒的?”
  林群看一眼蔺稷,继续道,“那还是因为公务之故。大约是接了南地动乱的好消息,心绪起伏大了,当日又是一整日不停歇的听政论政,散会后一口气松下,如此散神晕倒也是有的。”
  “确定吗?晕了那样久?”隋棠到底不放心。
  “晕久是因为高烧的缘故。”林群回得天衣无缝,“所以烧退了,蔺相就醒了。”
  隋棠至此才松了口气,“辛苦你们了。”
  “臣等分内之事,殿下才是最辛苦的。”
  林群已经查完隋棠伤口,除了左脚足腕有些扭伤,旁的都是擦伤。只是额角处不可留疤,遂又让善治疤痕的徐宁医官前来专门调方配药。之后因董真尚且还在从漳河赶回的路上,便由其他女医奉给隋堂看身上的伤口,好在都不严重。
  然蔺稷却觉将每一处看了又看。
  已是夜深上浮,内寝烛台高燃,沐浴上榻后的两人依旧在看对方伤势。
  隋棠相信医官们的话,但忍不住还是要给他搭脉测过。蔺稷也一样,兰心前头抱着瓶瓶罐罐来给隋棠上药,他将人谴退了,说要自己来。烛光摇曳,按医嘱揉过足腕,涂抹过额角,手背也敷好缠了纱帛。他埋头做得细致又温柔,隋棠抚他卸冠后的发顶,规整的鬓角,轻轻将他搂入怀中。
  “三郎,你吓到我了。”
  “是的,对不起,吓到你了。”
  隋棠身上涂抹了数种膏药,有的性温味淡,有的浓郁刺鼻,混在一起更是有些呛人。然蔺稷埋首在她胸膛,便只嗅得一股独属于她的馨香。
  他贴在她背脊的掌心开始发热,面庞也逐渐烧起,往下一路燎原,胸腔翻涌火焰,小腹灼浪滚滚,生机在瞬间勃发。
  隋棠也想他,便由着他将自己抱起又放下。只沉静似观音坐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看着仰躺在榻的男人,看片刻将她举起时箍在她腰腹的手。
  五指有力,臂膀遒劲。
  “我瞧郎君力气尚存,果然林大夫没有言谎。”
  “这种时候,不许提旁的男人。”蔺稷坐起身,以口封口,将她伏身揽下。“你是公主,臣不敢以下犯上……”
  “你个无赖,上会明明说下回让我躺下的!”
  “你背上有伤,我舍不得。”
  “慢、慢些……”隋棠一口咬在他肩头,忍不住喘息,“你这幅精神,我要怀疑是不是故意诓我回来的!”
  “我没有、诓你。”蔺稷蹭过她蓬乱的鬓发,睁开的双眼中水雾迷蒙,顿了许久又道,“大约,你是我的药罢!”
  隋棠轻轻地笑,笑意散去,双眼阖上,呼吸便匀了。
  蔺稷如常起身,给她擦洗。
  多点了两支烛火,三重帘帐中亮堂了些。温水慢慢变凉,指间的触感便清晰些。时辰过去,一室旖旎荡开,蔺稷望向榻上沉睡的妇人,神思清明起来,陡生一重罪恶感。
  她才二十二岁。
  不,她甚至还没过二十二岁的生辰,人生才刚刚开始。
  前世,她离世时才二十岁。他重回活一世,是想要她长命百岁,好好过这一生的。
  ……
  “三郎——”她在睡梦中呼唤他,手在枕畔摸索,没有摸到,长睫便不停颤动,神色都变得慌张起来。
  “三郎!”
  “三郎!”
  她眯着双眼,人已经爬起来。
  “我在、在的!”蔺稷反应过来,急忙将手伸给她,“好好睡。”
  “身上都冰了,磨磨蹭蹭的,过来些!”
  她半阖眼眸,话语嗔怒,面上却浮起安心的笑意,将他拉到身侧,一边给他盖被腋角,一边往他身上蹭去,直将自个同他贴得严严实实,努力温暖他。
  蔺稷沉默地看着她,忘记呼吸。许久,只压制住起伏不定的胸膛,伸出手如常抱住她。
  阖眼的一瞬,帐外烛火滚下一颗浑圆的烛泪。
  第58章 我喂你。
  蔺稷一夜无眠, 平旦未至便更衣起身。他心中藏着事,更早的时候便想起来离开。奈何隋棠一直搂着他臂膀,他推不开, 一推她就蹙眉惊醒。
  睡眼惺忪问他,“是不是哪里难受?”
  又问, “要不要喝水?”
  不问的时候,她便伸手摸他额头, 确定没有发烧,就给他重新掖好被角。
  后来困得睁不开眼, 握住了他想拨开她五指的手, “不许闹,等明日,明日阿粼歇好了保证一夜都陪你!”
  她是真的很累。
  半月来风雪阻路的心焦,闻讯后策马归来的忧惧, 还有这一晌贪欢的散劲……但总算他无恙,好好站在自己面前, 她便能松下一口气,阖眼睡一个好觉。攀着他臂膀,蹭入他怀里, 嗅他身上药香和旃檀香,闻他呼吸和心跳,都是真实美好的气息。
  “不要闹, 听话。”她半哄半求, 从搂他臂膀到抱上他后腰, 将人完整抱住。
  彼时,正是寅时正,外头滴漏声响, 蔺稷听得很清晰。乃距离他们事后歇下已经两个时辰过去,距离平旦还有一个多时辰。
  他便也听话不再有旁的动作。
  今夜,她心神俱付他身,不让她安心,他是怎么也走不了的。
  他睁眼看了她大半时辰,闭眼想了她半大时辰。再睁眼,见她微微仰过了身子,但大体还是侧身朝着他,披散的长发覆在鬓边,发梢曲卷在胸前,青丝下容色安宁,搂在他腰腹的手轻轻滑落,呼吸绵长而匀称,终于睡熟。
  于是蔺稷屏息起身。
  连烛火都未点,匆匆套了衣衫,披上大氅往医署走去。
  冬日清晨,天光未启,道路、树梢、檐角都是将融未融的残雪渣子。朔风一扑,寒意似冰刀袭人,蔺稷顿在道上,掩口咳了好几声,左手里一盏羊角灯明明灭灭。
  他缓了口气,疾步过来医署。
  医署设在府中西南角上,本来只有两位医官夜中值守。去岁开始,因他身子之故,入冬后,便有六位医官一道值守。医署中,不算医奉和药童,便是专职的医官,如专司疫病的、跌打损伤的、身体保健的、或是如林群这类专司调养的,便有四十人上下。平素都由林群分配轮值情况,蔺稷并不清楚具体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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