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无人监视> 第767章

第767章

  黎渐川脑内转着念头,手上小心地翻动着玉石打磨而成的书页。
  秘册文字不多,仅有十来页,可其中蕴含的信息量却是庞大而具有冲击力的。若非黎渐川通过这趟无忧乡之行,更多地触摸到了两百年前的欢喜沟,只怕也要被这秘册的内容震惊到难以言语。
  在这本秘册内,道微真人并未有任何掩藏,开头便直言,他在死前卜过一卦,知道在自己死后五十年内,大羿便会灭亡,而自己会被一颗新生的紫微星挖坟掘墓。
  也是因此,他在自己墓中留下了这本秘册,希望看到这本秘册的新帝能揭开一场可笑可悲的谎言,让世人得见真相。
  随后,他坦然承认,自己就是这场谎言的始作俑者,亦是千古罪人。
  可编织这样一场弥天大谎,他并不后悔。
  “文宗,帝王也,亦为吾之仇敌。吾欲复仇,自当颠覆其江山,搅乱其天下。累及黎民,吾之罪责,然无愧亦无悔……”
  道微如此写道。
  在最初,道微并非术士,亦不是什么神明座下童子。
  他名叫二牛,只是一个生活在大羿朝的普通百姓。
  他十来岁时,不愿务农,学父母兄妹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牛,便整天游手好闲,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踅摸事情。
  父母兄妹日日劝他,珍惜家中肥沃的田地,珍惜如今上好的年景,莫要好高骛远。
  他左耳进右耳出,照旧我行我素。
  他心想,什么好田好年景,再好能好得过镇上吃香喝辣的地主老爷们吗?他不乐意做老农,只乐意做老爷。
  他打算做买卖,谋划怎么当上老爷。
  可不等他成功,黄河决堤,一场天灾,让他连做老农的机会都再也没有了。
  连日的暴雨,黄河之水泛滥,冲垮了堤坝,淹没了无数田地庄稼。
  房屋被推塌,人就像落进一泡黄尿里的小蚂蚁,没着没落地飘荡着,只要水浪一个跟头,就会从此消失不见。
  二牛一家同村人躲在山上,夜里四处都是压抑的哭声。
  哭天灾,哭黄河,哭死去的人,哭颗粒无收的庄稼,哭未来一年的吃穿,和这好像永远都熬不出头的、无奈的命运。
  二牛听得心烦,睡不着觉,不知怎么想的,偷偷跑去自家田埂附近看。
  田仍被大水淹着,看不到,倒是看到了同样睡不着,蹲在高处的父亲。
  父亲嚼着草根,露出黑瘦黑瘦的胸膛,悄悄地用手背抹脸。
  二牛没说话,悄悄来的,又悄悄走了,只是没几天,大水退了,家家收拾遭灾的田地时,二牛头一次没躲懒,早早扛上锄头,和父母兄妹下了地,卖足了力气。
  父母哀痛之余,也有些高兴,一场灾,虽让日子更加艰难,可能让儿子浪子回头,也算坏事中的喜讯了。
  “只要一家人在一块,心往一处走,劲儿往一处使,再难也能过去。”父亲敲着榔头,这样说道。
  可世事总是有违人愿。
  水患之后,常有瘟疫。
  第470章 有喜
  这场瘟疫来得突然。
  起初只是田间地头咳嗽的人变多了些。
  这也正常,一场大雨大水,加之田宅被毁的打击,太多人承受不住,纷纷病倒,尚还康健的实在少数。
  便是二牛的长嫂,一个年少时能随其娘家父兄在山里猎狼的强健妇人,顶着一口气理过遭灾的田地后,也都撑不住倒下了,接连数日高热不退,昏沉难醒,躺在床上被灌着汤药。
  后来便是镇上、县里的医馆都渐渐挤满了病人,一问,全是风寒。
  二牛被家里派来抓药,挤在病人堆里,听着耳边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心里没由来地发慌。
  再后来,大半医馆忽然关了门,紧接着,县里出了告示,说是风寒之势日渐扩大,县太爷不忍见黎民遭罪,于是决定在各城镇外煮熬汤药,赠予病人,不收一分一文。
  无数百姓闻讯而来。
  二牛兄长拆了块废旧门板,绑上绳子,也拖着自家媳妇赶去。
  二牛和小妹一同跟着,离得好远,便闻到了苦涩难闻的汤药味,再走上一阵,官道旁那数口高高架起的大锅就也映入了眼帘。
  距大锅越近,便有越多歪倒在地的人。
  有些人有人守着,隐约可闻凄凉的哭声,有些人无人守着,脸孔埋在黄土里,辨不出死活。
  锅前,一张张病得惨白的面孔围拢着,拥挤着,推搡着,颤巍巍伸长了胳膊,哀求一碗稀薄的药汁。
  “还吃什么药!什么药都治不好……治不好!全都治不好!”
  墙角突然传出似哭似笑的悲声:“这是瘟疫,瘟疫!都得死……所有人都得死!治不好的,治不好的……”
  “大胆!”
  这声刚落地,便有脸孔裹得严实的衙役冲来,将人拿下,堵住了嘴:“小老儿妖言惑众!是瘟疫还是风寒,尔等贱民还能比县太爷清楚不成?敢在这里胡言乱语,真是活腻了!”
  “带走!”
  被拿之人毫不反抗,垂着头,像坨烂肉,被径直拖走。
  路过二牛身边时,二牛动了动鼻子,像是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臭味。
  这时的他尚不知道,这臭味便是死人的味道,也无法预见,未来很长一段日子,这味道都将围绕着他,围绕着这方天地,挥之不去,驱之难散。
  七月十三,官道上的汤药味散了,县里传来消息,说是县太爷跑了。
  流民裹挟着众多百姓冲进了城里,撞破了粮仓,却没瞧见一粒米,一块银。
  七月二十,不知从哪里来的官兵围了城,处置了动乱,并召集周遭村镇的百姓全部入县城,称朝廷已派钦差与名医赶来赈灾救人,无须恐慌,只听从安排便是。
  各地方里正领头,村长点人,在官兵的看护下一批一批地引着百姓入县城。
  入了县城,却连个遮风挡雨的窝棚都没人搭,也没有汤药派发,只每日一碗清可见底的稀粥。
  二牛一家也全都病倒了。
  二牛稍微壮实点,病得不重,偶尔还有清醒的时候,便在县城四处乱晃,踅摸些吃食和药渣。
  中间有次夜里,他不经意间瞧见里正的儿子跑到了城门附近一个狗洞边,往狗洞里塞着什么,还把脑袋钻进去,像是在和另一头的什么人说话。
  离得远,二牛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知道从第二天起里正的儿子就好像再没有在城里出现过了。
  二牛一琢磨,猜到这小子八成是和外头的人搭上了关系,悄悄跑了。
  可县城里有人管,有饭吃,马上还要有钦差和名医来,他为什么要跑?
  二牛想不通。
  他是有些聪明劲儿,可终究十来年都没有踏出过这一亩三分地,见识有限。他不会知道,朝廷确实会派人来,但却不一定是来救他们的。
  七月二十九,横满病人的县城大街闹起了事,有人纠起了一支队伍,要去冲城门,要官兵放他们回家。
  然而,病弱饥饿、手无寸铁的百姓又怎么可能冲得过官兵?
  城门口堆起的尸体很快便成了一座小山,比县城大街上悄悄病死的还要多出几分。
  二牛远远跟着人群,看见那些官兵眼都不眨一下地挥动长矛,三两下便将一个人捅个对穿,心惊肉跳的同时,他被烧得浑浑噩噩的脑子忽然一个激灵,隐约意识到了不对。
  可不等他想出哪里不对,什么不对,他们千盼万盼的钦差便到了,紧接着,无数燃着火焰的箭矢越过城头,如流星般降落在了城内,降落在了他们身上。
  一场大火吞噬了整座县城。
  火光照亮大半个夜空,流云染色,殷红刺目,好似苍天泣血。
  无数的哀嚎声、哭叫声,伴随着疯狂撞击在城门上的拍打声,仿佛阎罗的炼狱搬到了人间,正在熔着一池怨鬼。
  这场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
  火势息止后,又闭城三日,才有官兵打开城门,推走堆积在城门口撞门的焦尸,进去搜捕落网之鱼。
  同一日,削掉一臂才勉强从狗洞里钻出来的二牛也终于在被人所救后,从失血过多的昏迷中醒了过来。
  救二牛的恩人名叫清丰,是一名游方术士。
  自文宗登基,神鬼之说便一直被官府打击,被百姓唾弃,清丰这个与神鬼挂钩的术士自然也落不到好,连口糊口的饭都挣不到。
  幸好他年轻时随村里的赤脚大夫学过一些医术,也能看些头疼脑热、简单外伤,便也混得下去,只是不能在一地停留太久,恐被驱逐,于是便只好游走四方,却不想走到此地,就这么遇到了二牛。
  医者仁心,不能见死不救,清丰一时心软,便将昏倒在小路上的二牛带回了落脚的破庙。
  二牛断去一臂,是重伤,清丰自觉救不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却不想二牛竟真的福大命大,凭一些粗陋草药的救治活了下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