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再比如,在冒出一些奇怪的东西的时候他会比任何人都反应迅速,然后冷静地安排所有事情。
  好比现在。
  门被机械的、诡异的节奏拍打着,漆黑的环境让人的心脏跳得也快,密闭的空间随时变得危险,那些奇怪的小声响好像随处都有。
  处于一个暂时安全、却又充满未知的环境里,危险不知道何时降临,这就是恐惧的由来。
  而在这个环境,100和他一起蜷缩在狭小的空间,耳朵听着动静,眼睛盯着黑暗,嗓音有些轻,带点笑:“能弄死我算它本事大。”
  “当然,我俩暂时命运共同体,而它本事不大。”100说。
  第75章 y.拜神4
  门外哒哒哒的声响, 不是脚步声,更像是爬行声。
  手掌和膝盖着地,拖着小半截腿滑-动, 头顶时不时撞击门,仿佛野兽嗅气味。
  里屋没有一丝光亮, 连呼吸声都放慢,耳道却响着咯咯咯的动静。
  太黑了, 闻述看不到100,但手腕和背后的温热能明确对方就在身边,不至于惊慌。
  这是在城西。
  他们逛遍了城东的每一家神庙,最后来到城西。
  闻述也许久没有去城西了,上面搭起的临时棚子让人陌生。
  棚子几乎连接了每一栋房子的间隙, 小巷和大道都不再暴露在阳光下,走进去的时候像身处另一个世界。
  因为那是昏暗的、局促的空间。
  道路上零零散散竖着许多柱子,那是用来支撑巨大顶棚的工具。走在路上, 只有偶尔几个零星缝隙中能窥见阳光,却不足以照亮这片自我封闭的空间。
  城西的光敏病十分严重,路上没有多少行人,就连比城东多出不知几倍数量的神庙之中也不见得热闹, 但香火气仍然浓重。
  这里一个前来拜神的人就要替几十位病房烧香, 一套流程做下来, 一天就过去了。
  为了更好的照顾集中居住的光敏患者, 许多神庙都设立在集中营旁边, 方便家属烧香后好探望。
  越往城西走, 光线越是昏暗,而行人也会越多。
  有部分光敏前期的病人也出来行走,他们身上的皮肤像卷起的响铃, 眼球凸-起,身躯也佝偻,但并不会有人因此对他们行注目礼,反而大家习以为常。
  他们像另一个星球的物种,在此处搭建了家园。
  闻述问100:“他们会好起来吗?”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个问题抛给根本毫无关系的100,就是突然开的口。
  大概无论是什么答案,能有个回应也会安心不少。
  当时的100正低头思考着什么,迈出门槛,听到问话后回头看那群在浓烟白雾中虔诚拜神的病患,说:“不清楚。”
  他确实不清楚这些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只被指派了一个任务,就说明这些不是他所负责的部分。
  甚至说,这不是他的能力可拯救的。
  每个“神仙”的能力不同,职责不同。这句话他没造假。
  不过他看着同样沾着香火味、夹杂着不知名的药味的闻述,问:“你会觉得我们无用自私吗?”
  拥有来去自由、无所受束的身份,来到他们的世界,说着保护他们,实际上也只是做些无用功。
  就像鱼缺水,却只有喂粮的本领,并且丢下粮食就走,不顾死活,不管未来。
  其实小部分时间里,100也会在来去匆匆中思考他们这群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解决了一部分困难,然后让那些人觉得有人救世后再离开,由那些人挣-扎在水火之中,期盼下一次的拯救到来。
  这行为感觉更像虐杀。
  一边是消耗他们这群做任务的旅行者的心血与姓名,一边吊着那群活在困难中的人的一口气,反复凌迟,直至双方都无力死去。
  闻述知道他所说的“我们”是指他和729。
  事实上,闻述连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都不明白,只知道他们有些要做的事情,并且是件对这个城市有益的事。
  说实话,没有任何报酬前来赈灾支教的人,就算只给一粒米也不能和“无用自私”挂上钩。
  但是没等闻述摇头,100又说:“那也没办法。人就是要认清现实。”
  这场无所头绪的谈话就此结束,100喊着729奔赴下一个目的地,直到他们见到了一个长手长脚的布偶。
  那是一个最奇怪的神像。
  阳光之城的神像并不都是一样样式,他们求的不是神,而是一个心安,所以各种神像千奇百怪,有的是精细的漂亮脸蛋,有的是粗糙的平庸相貌,也有手脚都没做对称、十分草率的神像。
  拜神热潮并不局限于拜哪个神像,而是拜神这个行为,有些人能够一天时间里走遍全城神庙来逐个拜神。
  但一般来说,如果不在意距离位置的话,当然是更多人拜精致的神像。
  而这个长手长脚的布偶似乎被水泥浇筑硬化了,身体上有着不平整的水泥褶皱,姿势古怪,明明松松垮垮得像是随时倒塌,但就是保持站立,像被迫站立的软节蠕动虫。
  就这么歪歪忸怩的姿态,被供奉于神台之上,并且来往人数极多,几乎都是光敏患者。
  他们受着院内烛火光的烘烤,仍然挤在这片空间里燃着更多的香,点亮更多光线,不知疼痛不知恐惧一般。
  昏暗烛火动荡,寂静无言的空间充斥着细微而多处的“滋滋”烤肉声,人群错落有致,排队的人群、上香的人群、跪拜的人群……
  这些人拜完神后又机械地排到队伍末尾,周而复始,有条不紊。
  100看到神像左侧有个小门通着,刚想过去,发现身后的闻述不见了,回头一看,发现他排到队伍里头,领了三柱香,正和周围人聊着天。
  100想了想,没急着去,通知了正兵分其他路的729,转身去找闻述了。
  也没催,就在旁边等着,观察这些人的拜神姿势,过了一会儿,听迅速收尾了闲聊的闻述说大家都觉得在这儿拜神最灵。
  据说是因为有一个重症光敏患者的丈夫来这里拜过一次,之后那位无法站立的光敏患者已经可以自由行动了。
  在集中营里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各个有家属的、或是关系好的、以及在顶棚搭建好后可出行的前期光敏患者,都纷纷来这里拜神。
  并且效果十分显著。
  至于有多显著,也只有那些光敏患者才知道,集中营不给进外人,没人知道那些已经骨肉酥-软的患者是否真的可以自由行动。
  而灵验的开端,是在十几天前这座神庙换了一个神像。
  “那个小门过去就是集中营,待会儿我给你找个法子混进去,”闻述说,“不过得等我上了香才行。”
  “拜它做什么,指不定是什么邪神,”100瞧着那奇特的神像,啧了一声,又冲他乐呵,“不如拜我,我比它有用。”
  闻述没理他,往前站了两步:“我觉得蛮有用的。”
  100觉得有些稀奇。
  这人在他工作的庙里也不见得多庄重虔诚,纯粹当消遣,没想明白他要拜些什么。
  100又朝神像瞧了一会儿,眉眼有些绷,转头跟紧闻述两步,又笑:“你帮我也领点香,让我也拜拜。”
  闻述瞧他一眼,嘴上叨叨着“你凑什么热闹”,但把手上的香给了100,说着“帮我排着队啊”,然后转身去领香处拿香。
  下一个就是100,他把手上那三根香放进了火炉当中,眼睛盯着神像,好一会儿,才把燃得起劲的香拿出,上前一步,随意插在香炉之上。
  他也不鞠躬不说词,拧着眉毛看了许久,直到被身后的声音打断,才回头看过去。
  “有你这么烧香的吗?”是领完香回来的闻述,表情像是要打人。
  100低头看着自己插上的那三根香,还带着火苗,左中长度持平,右边那根香被烧得可怜,烟灰都歪歪扭扭地杵着,一点风吹草动,灰就断了,留下短短的一截。
  “怎么?”
  事实上,当印象深刻的事情被记牢的那一瞬间,反而是最模糊的。
  它只会在你从记忆里翻出来之时才会清晰到连耳畔的声音、烟灰落下的时机都展现得一清二楚,反倒是当时发生之时,你会像被夺舍一样意志不清就度过了这段时间,不知道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只顾着留下情绪。
  记忆能储存画面,但情绪只留在当下。
  所以就对画面不管不顾了,一心揣摩情绪。
  那声带着笑的“怎么”一时让闻述头脑发胀。
  100并不是一个冷漠严肃的人,他自认自己长得很不错,所以从不会亏待这张脸,十分慷慨地在这张脸表达情绪。
  所以闻述并不是少见他的笑,反而对他的严肃和冷脸稀奇。
  闻述沿着三年前100出现的轨迹,也让自己成为一个热衷表达情绪、并时常笑脸的人。
  但每每看到100凑前的笑脸,他依旧头脑发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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