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孩子不懂事”向来是掩盖他们单纯与恶的遮羞布,尽管也许这的确是真理。
但在懂了世界善恶的少年时代,他们的明事理的单纯,才是真挚且让人不敢轻易承担的感情。
因为恐怕辜负了对方,尽管少年人从不在意辜负与否,只在意愿意与否。
当下,是他们的处事,瞻前顾后和才是大人会有的矛盾。
任何都无法代表全部,只是大部分。但这大部分之中,贾子涵处于其中。
伊一近乎惶恐地接过了真挚的信任,瞬间背脊就好像压上了几百斤的责任重担。
他无论是进来前还是进来后,都一直是人群中最普通的存在,还从来没有承担过这种责任,这会儿总感觉手里的铁锹都重了好几斤。
但再重,他也打起了十万分精神,每一铲都挖得小心翼翼,唯恐多挖了雪就多埋了贾子涵。
他们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到这院子里的雪比外面的厚,但大概也只是厚到膝盖处,可现在看来,远没有他们想的这么简单。
贾子涵身上的雪已经堆到了大-腿处,可仍然没见那所谓的肉的影子。
他们对视了一眼,绷紧了脸。
事实上,如果伊一的道德水平不高,可以烂到踩着别人活命的话,他大可不必如此谨慎与纠结。
就算没有贾子涵的礼让,他也完全可以靠武力和计谋获得主动权,不顾另一方死活,只管挖到地铁币就可。
这和一开始屠夫说的互相残杀的选项不同,如果贾子涵被雪掩埋,尽管和他有关,但毕竟不是自己动手,心理压力也不会这么大。
在这个只为了生存而努力的世界,道德之类的,并没有这么重要。
只要不是自己动手所为,那么死亡与否,似乎也没有这么重要。
伊一眼神凝在雪坑中,用力,一铲子下去,仿佛用上了某种刚下定的决心。
屠夫的头不知道在何时又转向了他们,完全的九十度转向,厚厚的衣领挡住了脖子扭曲的变化,在阴暗处看着,就好像那颗头颅并非还连接身体。
仿佛是刽子手将砍落的头颅随意安放了回去,却忘记调正转向了。
他眼神闪着晦暗不明的光,邪性而可怕,唇角忍不住越来越上扬,可偏偏不肯露-出那口肮脏可怖的牙,上下-唇紧紧黏着,使得他的笑容很有卡通简笔画的一个简单开口朝上的彩虹曲线,诡异、瘆人。
贾子涵身上的雪堆已经到了脖子处,堆在他身上的雪紧紧包围他,好似那已经是被浇筑的水泥而非松软蓬松如棉花的白雪。
他感到自己的腿、手臂、腹部、后背都被压迫着,不断挤压着他,把他肺中的氧气挤出、血管的血液堵塞,甚至控制着他的心脏不准跳动。
他如今活似一个未成形的雪人了。
又像是一个拿人头代替的雪团的雪人。
敲击理智的屠刀剁肉声停止了,但俩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
一个艰难地大口呼吸,另一个发了疯地向下挖掘,他们已然无法关注外界了。
屠夫那声怪异的“当然”,此刻显露-出了原因。
事情怎么会只是这么简单呢,不然,何故雪层下方埋葬着这么多人的尸体。
伊一终于挖开了最后一层,满地的残肢断臂。
先是一只青紫色的手掌,然后再继续挖出,手臂、脚掌、大-腿、开膛破肚的上半身,最后是瞪着眼睛死不瞑目的脑袋。
仿佛怕不够地方埋似的,它们被拆解了。或者说,这些部-位并不是一个人。
手掌是小孩的,脚掌是老人的,上半身是男性的,脑袋是女性的。
它们代替了主人,共同躺在同一个雪坑之中,好像应验了生前所说的那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并且坟墓挨在了一块儿。
坑底很深,只能看到伊一的一颗头露在雪面之上,好似被人种在了雪地之中。
当“肉”被挖开的那一瞬,旁边的雪层蠢蠢欲动起来,蠕动的虫子正在松土,坑壁再不复之前坚硬,松松软软细簌着雪,此刻那个坑底成了雪地的口,预想吞灭了缩在坑底之中的人。
而被雪堆覆盖到下巴处的贾子涵,恍然身上的禁锢被解除,只要一挣,就能从成为雪人的命运中逃离。
屠夫站在雪坑旁,居高临下看向坑底的伊一,眼神透着嗜血的光,嘴角依旧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翘着,几乎要翘到了眼下。
他缓慢地说,仿佛在宣读他们的命运:“你们之中,必有一个要留在这里。”
“你不用做什么,只要从雪堆之中挣开,就获得了自由。但是我院子里的雪是必须要吃人的,你自由了,那么它们就只能选择吃另外一个人了。”他看向贾子涵,语气充满了恶意,“你是选择牺牲自己,还是选择牺牲别人?”
贾子涵并未说话,伊一捡起混迹在“肉块”之中的两个地铁币,擦了擦血迹,毫不担心地冲上面道:“你当我们是傻子吗?他挣脱了雪,但没有地铁币,照样离不开这个院子,到时候是生是死还不是你说了算。而且,雪层之上那些喷射的血迹,是你亲手所为吧?”
屠夫被拆穿之后也不恼,重新对贾子涵谈判要求:“你要的那个地铁币,我可以帮你拿到,到时候你只需要挣脱并离开就够了。至于他的生死,你大可安慰自己与你无关。”
这个屠夫的确很能读懂他们所想。
他继续劝说,如同恶灵低语,拉他入地狱:“况且,你的同伴挖雪时这么快,又在意过你的死活吗?”
第27章 m.谁才意图杀人泄愤
屠夫大概是劝说过无数个徘徊于生死之间的人, 对于他们的心理掌握得一清二楚。
死亡是可怕的,害死别人也是无法下手的,更何况这个别人是自己的同伴。但如果不是自己所为, 比起死亡的可怕,别人的生死也可与自己无关。
对于第一次进入这个残酷的世界的贾子涵来说, 道德感依旧保持,没被撼动过, 可这既代表着他更难以坚定,易攻难守。
没有经历过考验,也更容易突破底线。尤其是他还这么年轻。
在这个时候,他也许正坐在教室中埋头写题,或是在上课期间昏昏欲睡畅想未来, 而绝不是在此经历生死纠纷。
享受世界他暂且可以搁置,但至少至少,他还是很想高考的。
在长久的沉默之中, 贾子涵开口了:“可是……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伊一被屠夫看着,无法出来,只能在坑底大喊:“你什么意思?”
贾子涵对他的声音不予理会,甚至眼睛不敢向下瞄, 仿佛一不小心看到了那颗突出雪面的人头而心生动摇。
他看向屠夫, 道:“他说过, 拿着地铁币就会安全, 他拿着地铁币, 自然是安全的。我要先拿到地铁币。”
伊一瞪大了眼睛, 从这个角度往上看,他仿佛渺小成了蝼蚁,不再是什么前辈, 只是一个被手握杀生大权的踏脚石。
屠夫却笑了,他的牙齿终于重见天日,一股恶臭的血腥味从塞满生肉的口牙中飘出:“他是不是还告诉了你,不要让地铁币离开自己的身。那东西只是防止一些死物,可防止不了我们这些活人。”
他倒是有脸面称自己为“活人”,可他的每一处都不像是人,更不能说还活着。
他的右手似乎只是为了握着屠刀,血肉紧贴着屠刀的金属柄,像是曾经拿来铁水将它们浇筑在一块儿,从此屠刀成了他的右手。他的牙齿像鲨鱼的尖牙一般,嘴巴出奇得大,仿佛张口就能吞下一颗头。他的皮肤还有着尸斑,偏还像冻在冰柜中又拿出来一般,青紫得冻熟烂透了。
他的长相像个长了四肢又怪异十足的野兽。
贾子涵使劲下咽一口口水,佯装镇静道:“你应该也是被规则束缚无法伤害我们吧?你说了不算,我要拿到了地铁币,否则我们就耗在这里。你最好快一点,指不定我又改变了注意,和他一起合作。”
屠夫脸色变得阴沉,但贾子涵不为所动,手心却悄悄捏了一把汗。
良久,屠夫怪异地笑了一声:“好吧,你说了算。”
说罢,他看向伊一,眼神不善。
伊一连忙后退,拿着地铁币的手往背后藏,他知道一旦没了地铁币,自己迟早得死在坑底。
坑底不算大,但毕竟是能埋下一整具分-尸的,所以也算是可以在坑底里兜圈子,左闪右闪不让屠夫碰到他。
屠夫抓了好几次没抓住伊一,有些恼怒。况且屠夫大概也是有什么顾虑,并没有一不做二不休拿着屠刀直接砍下去,僵持了一会儿,他跳了下去。
坑壁像许多蚯蚓松土一样蠕动,此刻感知到又来了一个新食物,更加兴奋,仿佛是个分泌口水的血盆大口,壁面不断细细簌簌掉落着雪。
可尽管如此,也许是精力有限,只要贾子涵一刻没有挣开,雪壁就一刻没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