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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竹秀道:“落单跑掉的就一个,两人一组分头找,我去这边。”
  他向东指了指,利落地深入。
  很快,追至四野无人,草丛中狼狈地滚出个人影来。
  “撒布亚,你的刀很快。”那蛮人很熟捻似的拍上他肩膀。
  竹秀挥开,举刀相对:“你答应过我,帮你们向宫内传个消息,便带我母亲回南境安葬。”
  蛮人笑道:“是啊,本来是这样的,可现下我自身都难保了。大人,做都做了,不如再帮个忙吧。”
  竹秀厌恶道:“你骗了我,你说不是什么大事,我才肯帮你的!”
  蛮人面上毫无歉疚,说:“汉人的机巧门道不是最多么,怎么大人身上流着一半汉人的血,却没学到一星半点。你抓了驿馆这些人又有什么好处呢?看你这么辛苦,才不过芝麻大的小官,你母亲是南境之人。在汉人的官场上做事多难啊,不如回来?”
  竹秀冷冷地擦刀,那人还要再说什么,然而那黑直的刀刃在雨中一闪,漆红的血溅到地上,一下隐入泥泞。
  蛮人死前的表情令竹秀捉摸不透,背后的同僚已经赶了上来。
  “大人,这…”几人见此人已经身首异处,不由难做。
  竹秀偏首道:“回去我自与裴统领说,交接时你们也不会有麻烦。”
  **
  裴颂审完人刚回来,便得到噩耗,竹秀错手将驿馆的蛮人杀死一个。
  他验了尸首,出了口气,坐在台阶上喝酒。
  竹秀垂首立在他旁边。
  裴颂说:“错手?”他把酒壶往地上一撂,嘿着笑了一声,“好啊…”
  他站起来,拎着竹秀的领子道:“你错手杀人能把人的脖子都砍掉了,你能耐啊,别在锦衣卫当差了,这儿搁不下你这种奇人。”
  竹秀往上看了一眼,只是沉默。
  他向来不擅长分辨,裴颂也知道他这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冷静了一会,道:“咱俩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伯父死得早,我爹说让我像带弟弟似的带你,可你不能给我捅这种篓子。这里边有什么事,你赶紧给我说明白,否则趁早自己滚牢里边儿蹲着去。”
  竹秀还是不说话。
  裴颂觉得心里的火呼呼往外窜,简直想一巴掌呼上去。
  “你他娘的缺钱了,和这人一起倒卖东西了是不是?”他猜道:“是前些日子萧常侍查的那个案子?”
  竹秀幽幽地瞅了他一眼,从怀里捧出个匣子来。
  裴颂一愣:“你娘的骨灰?”
  “嗯…”
  犹犹豫豫了半晌,竹秀说:“大哥,今天行刺的那个刺客,是我帮她传递的消息。你说,这事能遮掩过去吗?”
  裴颂两眼一翻,恨不得就地撅过去。
  **
  林忱坐在沉潜阁的暖厅里,外面宫人忙忙碌碌的。
  前些日子太后赐了不少人来,原本冷清的宫室里人堆得放不下。
  要养出心腹是很难的,她挑人又刁钻,因此并没拔擢谁上来。
  此时,把门一关,屋里仍只有青瓜三个。
  “主子,这什么东西啊?”春浪拿了方才买的稀奇玩意在林忱面前晃。
  春江夺过来,眼神示意了下。
  春浪这才注意到自家主子心情似乎不是很好,面色含霜。
  不应该啊,她想,刚得了那样大的恩宠荣耀,又大大赏赐了一番宫室上下,为何郁郁不乐。
  林忱搬了个矮墩墩的凳子坐在炭火前,抱着双臂往外看。
  青瓜最了解她,摆摆手让两人下去。
  “殿下可是还在想方才遇刺的事?”
  林忱点了点头。
  青瓜拨了拨碳,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说:“可吓死了,长这么大,没见过真刀子在眼前晃。”
  她瞧着林忱,很想问她怎敢冲出去以身挡刀,可想想还是作罢。
  兴许她自己也不清楚,问出来又让人恼了,反正殿下就是这种人,别扭得很。
  “殿下怎么会知道刺客是蛮族人?又想到用这法子来验,真是奇了。”
  若是她经历了那生死的一遭,保住命就该偷着乐了,哪里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前思后想,连刺客什么身份都猜到了。
  林忱道:“仔细想想,终归有迹可循。”
  她拆着发讲:“春江不是说,那刺客本是宫女么。”
  “…宫女?”青瓜问。
  “在国宴上行刺万分困难,动手的人无非三种动机。一,是个人目的,刺客与被行刺之人有私仇,并不分时间场合,只想找机会杀死对方;二,动手的人记恨太后为首的势力,想斩除她的爪牙;三,有更厉害的人,想在国宴上闹出风波来,让大梁颜面扫地。”
  “第一点不可能。”青瓜分析道:“第二嘛…那这人选可就多了,殿下的意思是,他们若要动手,不该找宫里人?”
  林忱道:“朝中能出入宫禁的人不多,但也绝对不少,向国宴上塞个人不是办不到,宫里的人悉数在太后掌控之下,顺藤摸瓜一下就能查到指使之人。”
  “最要紧的是,那刺客两次刺向不同的人。她也许知道萧冉的长相,但对于我,她应当是认出了朝服的品级。因此我想,大约只有无法带家眷的使团中人才会私通内帷。”
  青瓜叹服:“殿下的心思,我是一辈子也赶不上了。”
  若是平时,林忱定会因这恭维暗自得意一会,但此时,重重的雾霭困住她。
  还缺了一点,为何是蛮人?
  在她小时记忆的角落里,有一场偶然的谈话。
  徐夫人与一人对面而坐,林忱躲在门外偷听。
  她说:“大梁当初收容的三万蛮人奴隶是个隐患,他们四散在上京各处,终日受人欺辱,既不得归家又食不果腹,焉能太平?”
  而今,果真就不太平了。
  更值得揣测的是他们这样做的意图,总不会是蛮人脑子一热,非要在大梁用命出一把风头吧?
  林忱想,为了前日查布的那一起纠葛是最好的,若不是…
  国宴刚刚散场,空气中还弥留着烟火的硝烟气,乐声犹在耳畔,人群却已经四散。
  盛大之后的怅然缱绻在林忱的心上,外面蒙蒙的天色不像是黎明,倒似永睡不醒的昏夜。
  青瓜正在背后替她梳头,忽见林忱闭上了眼,作出倾耳细听的样子。
  忽然,她也听见了一丝异响。
  紧接着,一串洪亮的钟声响彻在宫内的驰道上。
  宫外正在干活的人也都停下手里的动作。
  林忱猛一起身,今日新赐的那玉簪差点滑脱摔在地上。
  钟声一阵接一阵,像连绵不绝的战鼓。
  “边关起战事。”她说。
  院中人影重重而惶惑地聚在一起,像一场繁华过后畸零凋谢的叶子。
  第31章 大病
  今年过年, 萧冉在京的这栋独宅还同前两年一样冷清,只门口些微挂了几只红灯笼,表示有年节的意思。
  不是她有意自苦, 只是实在不堪忙碌。
  若不是这次受伤,她十天半个月不见得回家一趟。
  年年节庆时, 那边的萧府倒也会打发人来问一声“姑娘回不回家过年”,但来的小厮低眉顺眼中总含着一丝轻蔑。
  她那后母管家有方, 这些年没少宣传她的劣迹。
  萧冉看了她派的人便倒尽胃口, 心里恶劣的怨气又没处发泄, 于是更不想着过年这事。
  今年举国大宴,过节的喜悦就干脆充公,都融入举国上下的欢欣鼓舞中。
  以前,萧冉总觉得她年轻, 日子又快活得很, 根本无需负担亲情这类累赘。
  生身之父带给她的一开始是无视, 而后是鄙夷和厌恶, 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甜蜜。
  可,她现在病了。
  她很少病, 一病起来万物俱灰,天与地都蒙着沉重黏腻的不快。
  房子大而空,她就孤零零的一个人。
  到这个时候, 哪里能寻得一丝体贴与柔情?
  她觉得疲惫而软弱, 回到家立刻烧起来,甭管外面有什么风风雨雨,两只眼就像缝在一块似的掀不起来。
  请了大夫看, 虽说是不要紧, 可起先两天煎熬得总似火烧, 每每清醒都觉得口唇发燥,身上又汗出如浆。
  痛倒还在其次,且心里总有一股郁气并惦念着。
  烧得昏昏之间,还梦到林忱小时候的样子——包着头发,穿着一身熠熠生辉的白,鬓边簪着红色的杜鹃花,眼如寒涧之间的秋水,侧脸一瞥过来,却使她更热了。
  萧冉好想抓住那衣角以免失却,可抓也抓不住,一睁眼又看见长大后的林忱坐在她床边,长长的发垂在她的颈边。
  “殿下…你来了?”
  “别不理我啊——”
  她想撑出个笑脸来,晃神却是青萍在掉眼泪。
  “姑娘,你快别想着了,养好伤要紧啊。”
  萧冉有些失望,但毕竟早有意料林忱不会出宫来,她唇焦口燥地喝了点水,抬起要断了似的脖颈看了青萍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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