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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只是尺寸略显小巧,林忱有些奇怪,于是略略抬了抬眼,便见一双戴金钏的玉手亲自掀开了车帘,轿夫压车,那女官人便利落地下车来。
  “平城的冬天真冷啊!”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连带着阳光下的飞雪,一直扑到林忱的耳朵里。
  从此之后,只要想到这个人,林忱心里便涌起一股冰凉又新奇的音调。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女官人。
  不知是什么品级,也不知名号,但确确实实让人想要探寻。
  于是林忱便没有弯腰,她还想看看。
  谁料一旁的衙役先急了,他一面率领门口的守卫恭迎,另一面狠狠压了一下林忱的脊背。
  “常侍大人来了,快跪下!”
  他的手刚搭上林忱的衣角,只觉得手下一空,转眼这人已经退后了半截。
  衙役脑子还没转弯,这一动作反到惹了女官人注意。
  她停了脚步,瞧了一眼是谁在喧哗吵闹。
  “嗯?”她轻哼了一声。
  衙役当即浑身冷汗,扑到地上不敢抬头。
  林忱垂着眼睛,手还藏在袖子里,随着他微微躬下身去。
  “怎么这还有位小师父。”她的话里没有怒意。
  林忱行了个佛礼,正欲告辞。
  那女官人反到上前来,轻轻搭上了她的肩膀。
  “没想到只是路过的缘分,也能见到这样清秀的面相。”
  林忱身子一僵,有意后退,女官人又松开了手,说:“难得。”
  她笑得温和,随手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林忱眉毛上的霜雪,然后便把帕子挂在了林忱的手腕上。
  “小师父慢走。”
  说罢,她自己倒是先抬起了脚。
  林忱怔了一怔,一时不察,对方已经走远了。
  她还没来得及抬起头看看对方的长相,从这样的距离,她只能瞥见那身红色的官服下摆与裹在外面的黑色宽袍。
  待反应过来,心里又骤然的不舒服,仿佛被动地叫人戏耍了一番。
  林忱冷淡着脸,百感交集,最终把那帕子团成个团,塞进了袖口。
  门内,女官人走着,身边的侍女嗔道:“姑娘,你又随意把手帕给旁人,你忘了上次涟娘训话,还特意骂了你这事!”
  萧冉笑了笑,说:“你听她嘴上不饶人,心里其实一直在看热闹呢。再说,你见过比那小师父更俊秀的女孩子么?”
  侍女扁扁嘴,说:“在我心里,我家姑娘是上京最好看的姑娘。”
  萧冉笑得更欢了。
  第4章 春花
  萧冉踏进厅堂,立马闻见一股靡靡的暖香。
  外面是飞霜严寒,屋里却暖得如同四月,温好的酒香夹杂着鲜花的气味,知州赵轶并几个府衙官员一同笑面迎上来。
  “萧常侍,百闻不如一见,原来年纪这样轻。”
  “毕竟是萧相公之后,少年英才啊!”
  几人巧妙地不去提萧冉的性别,也不和她有肢体接触。
  萧冉早就习惯了众人这样暗带打量又装模作样的热情。她笑着,眼睛亮晶晶地巡视了一圈,伸手虚扶了一下这几位。
  “几位都是年长于我,赵知州更是我父亲的学生,就不必拘礼了。”
  熟料她这一伸手,其中有个年过七旬的老官人竟给骇得后退了一步。
  “你你…”老大人颤抖着伸手,活像被夺走了贞洁的良家烈女。
  萧冉的笑半分没淡,反而上前一步,关心道:“大人可是身体不适?”
  老大人身边的学生赶忙拉住了他的袖子,只差上前一步捂住他的嘴。
  “老师今日是有点不适…”学生尬笑道。
  东道主赵轶见气氛不对,赶忙道:“诸位快入座,今日有陈年的竹叶青,歌舞也是极好的。”
  萧冉满含笑意地冲那位大人点了点头,随后坐上了主位。
  “此次太后遣我北上巡查,实则是为了历练。我虽跟着太后多年,却没学到多少真本事,难为她老人家分忧。与各位大人在一起,还请多多赐教才是。”
  她斟着酒,看向座下。
  方才那老大人正从眼皮子底下窥看着,仿佛萧冉是个什么珍奇物品。
  然而看了半天,也不过觉得是位相貌美艳的少女罢了。因为穿着官服,那份艳色被压住些许,红色的袍子又添了些少年得志的意气。
  “嗯…”他开口道:“我等在平城,无甚机会面见天颜,见一见太后派遣的使节,也算仰慕圣恩了。”
  萧冉转了转酒杯,顷刻间就品出了这话里的意思。
  仰慕圣恩。
  如今朝堂是谁在主持局势分明,平城这些老顽固却依旧以为天下是世家的天下,皇帝才是他们心甘情愿扶持的傀儡。
  “看来大人是不打算问一问太后凤体了。”萧冉可惜地叹了声:“毕竟,只有太后凤体安康,陛下才能在母亲的呵护下长大成人,大人你…才得以仰慕皇恩浩荡啊。”
  那大人冷哼一声:“老夫姓张,当年家父随着太祖皇帝定天下,张家五代封候,怎么轮到你一个小姑娘说教。”
  萧冉单手撑着桌案,想,瞧瞧,说不拘礼,这人还真就不客气上了。
  她与张大人对视,真诚笑道:“对,的确是晚辈冒犯了。”
  她往身后的狐皮椅子上一瘫,仿佛刚才都是无心之言,说:“都怪我,学人家打什么官腔,扫了诸位大人的兴。”
  萧冉一举杯:“各位尽情。”她冲着赵轶道:“我瞧这歌舞寡淡了些,难道是因我在场,大人特意撤了许多好戏?”
  赵轶讪讪地笑。
  萧冉品了品杯中的琼浆,说:“我的名声,看来还未败到平城来啊。”
  她这话一出,底下人也不禁回忆起那些惊世骇俗的传闻来。
  虽说传闻终究是传闻,但没有空穴来风的道理。
  这位常侍大人在上京,那名头可是响当当。
  传说她十四岁时曾于家中邀请了第一位入幕之宾,十五岁时又公然抛了手帕给一位新晋书生。更骇人的是她搬出自家立府之后,夜夜笙歌,那丝竹歌声在京城夜色中回响不绝,遭了许多同僚的弹劾。
  但奈何人家有太后护着,又是文渊阁的领头人。一个女子,这样放浪形骸,竟也没有被浸猪笼赐白绫,还好端端地指示起他们来了。
  赵轶小心道:“那不然…换一换?”
  他自然不是什么正经人,事实上,在座的除了那位张大人和他的学生是平城元老,剩下的都是随着任期调来的过客,互相之间都没必要端着。
  萧冉拍手称好,那些舞乐没一会就撤了。
  后上来的舞女们腰肢款款,弹琴奏乐的男子们个个白净清秀,衣着清新。
  萧冉看着这难得的组合,向赵轶投去一瞥,后者一副恭谨献媚的表情,显然是没有张大人那么硬气。
  “阿乐,你过来。”赵轶冲其中一个乐师招招手,叫他给上边的萧冉送果品。
  张大人时刻关注着这边的一举一动,张开的嘴还来不及出声,便看见那乐师已在萧冉身边跪坐下来,两人挨得亲亲密密地斟酒说笑了。
  “真…真是…伤风败俗!”他哆哆嗦嗦地出列道:“我身体不适,先行回府了。”
  赵轶留道:“张大人别啊…这还……”
  他追着人一路出了门,最终还是没追回来,只得咂咂嘴,回来接着陪客。
  堂中人暗暗相觑,不一会,几个人跟着出列告辞。
  他们走后,宴会上只剩下两个门子、一个赵轶的主薄。
  赵轶与萧冉脸对着脸,相互瞪了一阵,后者悲伤地说:“看来是我太年少轻狂了,张大人不意与我为伍,改日我去向他登门致歉。”
  赵轶忙说:“欸不不不,常侍不必自责。”他冲着其余几人道:“行了,都下去吧。常侍大人心情不爽,有我作陪即可。”
  堂中人一空。
  萧冉敛了笑,推开乐师,懒懒道:“逢场作戏也不容易,凭白挨了许多白眼。”
  赵轶打发了乐师,陪笑道:“无妨,几个老贼罢了,过几日就让他们走好。”
  萧冉道:“哦?大人如此自信?平城老牌世家盘踞,你确定能在城外守军反应过来之前成事?”
  赵轶道:“在下奉太后之名,在此蛰伏多年,城外守卫里又怎会无人?”
  “那便好。”萧冉缓缓道:“这是我为太后娘娘办的第一桩事,必得漂亮些。”
  **
  转眼间,春日来到,寺中遍山扬起飞花,参禅上香的信客们也钟爱到香山寺来听满山樱语。
  只是花瓣纷纷落下,也增添了不少清扫的烦恼。
  林忱自出家也有几月了,她逐渐习惯了每日单调的生活——晨起做早课,用一顿清汤寡水的粥饭,接着去住持身边,侍奉一上午的讲经,下午则做庙里分下来的打扫。
  许是出于人的天性,她刻意选择了最靠近寺庙权力中心的位置,住持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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