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此生,他和燕娘终究是有缘无分了。
不仅是为了涉及他家人的仇怨,也是为了她。
回忆起燕娘拜师时,自己藏在云上听着她回答她师尊红鳞长老的那些话,杨嘉眸色深沉,似有幽深潭水悄无声息地淹没了其中月色,将一切光亮吞噬在了令人窒息的静寂深渊。
或许她还有着不忍害人的善良,可对自己,她应该是当真毫无爱意的吧。
自己不过是如燕雀一般的小人物,捉到一日的吃食后,就会兴高采烈地归巢,如此日复一日地过着自己虽然安宁却也平平无奇的小日子;
可她却是心有大志的鸿鹄,她眼中望着的是青山之上的青云,是青云之上的青天,是自己遥不可及也无心去追寻的渺远长生道途。
——这样理应翱翔于九天的她,怎么可能会低头看上这样没有出息的自己呢?
她不嫌弃嘲笑自己眼界狭窄,便已是她有涵养了。
艰难扯了下嘴角,杨嘉猝然感受到了一阵疼痛。
怔怔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摁了一下又感觉到钝痛后,他眨了眨眼,才恍然明白——哦,自己已经被天雷劈成凡人之体了,脸砸在地上,是会受伤的。
是啊,我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凡人了。
就连最后一点值得她看在眼中的好处,也都没有了。
眼中的泪已然在方才流干了,杨嘉苦笑一声,抹了把变成凡人后不再会自己变得干净的脸颊,捡起一旁被自己丢在地上的鱼叉,爬起来站在了小溪边。
视线紧盯着溪水中若隐若现的身影,片刻之后,他双目一凝,手上施力,鱼叉悄然刺入了溪中。
只是叉头的尖刺,对准的却不是那游来游去的鱼影,而是鱼影下几寸的位置。
这还是他从前在灌江口带二弟去江边游玩时,跟着人类小伙伴们学的,说是这样才能扎得准。
扯了扯唇角,杨嘉想,多亏自己还有这些身为凡人的经验,否则此刻就连想给爹爹搞点鱼肉煮汤,怕都得在水里扑腾个好久。
凡人们没有神仙们的伟力,可靠这一代一代口口相传下来的生存经验,也是能过好日子的。
将还没死透犹且在叉上“噼里啪啦”甩着尾巴的鱼放进鱼篓,又采了一把地上的野菜,杨嘉杵着鱼叉,转身向小木屋走去,将东边那一弯清月抛在了脑后。
听着不远处倦鸟归巢时带起的呼呼风声,闻着这片陌生土地上陌生的花香,他每一步都走得极沉稳坚实。
什么神仙啊长生的,从今往后,都跟他这个彻头彻尾的凡人再无关系了。
有工夫去想什么天庭的神女、东海的仙子,还不如踏踏实实学会更多生存技能,给爹爹养好身子呢。
毕竟,他杨嘉身为杨家的长子长兄,生来就肩负着养家的重担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起“杨嘉”这名时,只是参考了杨戬“戬”字幸福吉祥的寓意,就给杨嘉、杨舒都起了有美好祝愿之意的名字。直到现在才发现,杨嘉谐音“养家”(捂脸)。
第233章
服侍着爹爹喝下鲜鱼野菜汤,又帮他清理了旧伤、换了药,眼瞧着他在床榻上阖目入睡后,杨嘉这忙碌的一天才算能稍微松了口气。
低头瞧瞧自己在雪地里蹭了一身的土粒、草屑,纵然饱受折磨的身体已精疲力竭了,从小养成的卫生习惯还是让他忍受不下去,只得又站起身子去烧水。
只可惜他入住这新家还不满一日,煮汤的柴火都多亏了屋子前任房主留下的少许干柴,这大晚上的他也不好再出门折腾,纠结片刻,他也只能是用巾子沾水匆匆擦洗一番,聊做心理安慰罢了。
勉强将自己收拾利落了,杨嘉瞧一眼空着的屋子,顿了顿,还是转身走向了正厅另一侧的寝室,蹑手蹑脚爬上床榻,敛气屏声躺在了已入睡的爹爹身旁。
那间空屋子还是先给小妹留着吧,等过几日尘埃落定再说。倘使到时候她拜师不成,也还有家里会永远为她留个地方。
嗯,回头还得努力打猎,多挣些贝币,再盖出一间屋子来。
总不能二弟学成下山后,家里都没地方给他住……
躺在硬邦邦的床上,耳畔是爹爹虚弱的呼吸声,心里牵挂着不知此刻有何遭遇的弟弟、妹妹,杨嘉一面抵不住沉沉睡意缓缓闭上了眼,一面又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直至窗外呼啸而过的风雪声掩过了身畔的呼吸声,推着被霜雪浸润得清冽的山中草木香钻进木窗缝隙,徐徐弥漫在狭小的寝室中……
杨嘉的眉头,才终于缓缓舒展。
心中忧思深重的青年,也终于从半梦半醒之中脱笼而出,投入了一场好梦。
黑暗中,他身畔的呼吸声悄然停止了。
一双已不再明亮,却盛满慈爱的眼眸,无声睁开。
杨天佑注视着大儿子酣睡的模样,许久后,才再次闭上了双眼。
……
第二日,杨嘉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
下意识的,他还以为是和娘亲出门打猎之时遇见了什么欲偷袭的野兽,眼睛都还没睁开,就一把抓向身旁的位子,打算举起斧子帮娘亲打野兽。
直到手抓了个空,他才恍惚想起来,如今唯有他和爹爹二人在雪山上相依为命了。
而他最习惯用的那柄斧子,在他随娘亲去东海仙岛帮燕娘求仙,爹爹被丛越抓走拷问的那些日子里,早不知被谁偷走了去。
怅然若失地撑起身子,杨嘉拥着被子坐在床上,怔怔看向传出声音的方位,然而才看清楚,他登时就大惊失色——
他爹竟然在亲自烧火!
靴子都来不及穿利索,踩着鞋跟,杨嘉就蹿到了正厅。
就见紧闭大门的木屋内,从门口延伸出了一条被雪水洇湿的线,直指他昨晚未熄灭的火盆。
而火盆旁,他身虚体弱的老父亲,正一根一根扒拉着一堆还沾着冰霜的树枝,眯着眼在其中找寻稍微干些的枝杈。
看这样子,在他还昏昏大睡之时,他爹这是都已经自己出门捡柴回来了啊!
这念头一升起,杨嘉还有些睡意朦胧的脑袋瞬间清醒,一拍大腿,他又是懊恼又是自责:“爹,您是冷了吗?”
“冷了您把我叫醒呀!您怎么能自己出门捡柴呢?外面这么冷,您要是冻坏了可怎么办?!”
说着,他披上件袍子就要出门:“您这捡的柴火都不够干,一时半会儿烧不起来。我去捡点儿回来!”
“唉,不,不用!大郎,你回来,”在他身后,杨天佑连忙叫住了他,“可是爹把你吵醒了?你昨日太累了,还是再睡会儿吧。”
说着,又从一旁高低不平的小木桌上拿起水壶,倒了杯热水给大儿子:“先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成功用热水堵住了大儿子的口后,杨天佑笑呵呵解释道:“没事,我就是随便在门口走了走,都没觉得冷呢就回屋了。”
“咱们今后就要在这山上长住了,你爹我也不能一直躲在屋子里,总是要适应的。”
啜了两口热水,杨嘉慌张的情绪也缓和了几分,一边将身上的袍子披到爹爹身上,一边无奈劝道:“您这伤都还没好呢,就该在床上好好歇息。”
“有什么活儿,您就叫我干就好了!”
“总不能什么都叫你干,”拢了拢新披在肩头的袍子,杨天佑笑笑,拍拍儿子搭在自己肩头的手,“你伤也没好,还要打猎养家,一定够累的了,怎么能让你把所有事情都干了呢。”
“趁我还动得了,能做一点做一点。你别忧心,我有数的,累了就上床躺着。我这么大个人了,总不会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可您以前身体不好的时候,就是什么都不干啊,”沉沉叹口气,即便知道自己再怀念往昔没有任何意义,杨嘉还是不由自主地提起,“都怪我没本事,不能像娘一样雇人照顾您,还得让您自己照顾自己。”
说着,又是为自己忍不住想起娘亲而酸涩,又是为自己的无能而气馁,杨嘉坐在一旁的木凳子上,昨日好不容易才提起的几分心气,也随着低垂的脑袋消沉了下去。
“大郎,别这么想,”孩子提起他娘,杨天佑也不禁心中苦涩,仰头睁眼克制了片刻澎湃的情感后,他才故作随性道,“今非昔比,咱们不和你娘在的时候比!”
“你相信爹爹,爹还要陪你很多年,不会逞强的,肯定会照顾好自己。”
手摸了摸儿子蔫头耷脑的后脑勺,他眼底流淌出一丝忧伤,轻叹一声:“再说了,真像你说的,成日躺在床上,那还得了?”
“你忘了,你小时候,咱们邻居赵家,你屈姨母,不就是生病时总躺在床上修养,结果血脉凝涩,人一下子就——”
说到最后,想起这桩憾事,他不忍再说,只是道:“所以啊,爹每日动动,想来也是有益于活血化瘀的。”
杨天佑虽然没说完,可杨嘉也已经想起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