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果然还是做噩梦了,沉游川叹了口气,轻轻叫醒了对方。
宴凉舟大口喘着气坐起来,眼神迷蒙地望着他。
沉游川把杯子放进他手心:“宴老师,喝点水吧。”
靠近后看到对方汗涔涔的脖颈,沉游川起身打算去给他拿包湿巾。
然而他还没站起来,就感受到了熟悉的牵拉感。
转头一看,宴凉舟又又又扯住了他的衣角,正睁着一双水汽氤氲的眼睛,眼巴巴地抬头望着他。
沉游川被会心一击,嘴一秃噜:“宴老师,不然我牵着你的手睡吧。”
话一出口,他便懊恼起来。趁人之危,占人便宜,宴朋友会不会感到惊吓或生气呢?
然而他看到宴凉舟低下头,紧接着他听见很轻很轻的一声:“嗯。”
沉游川呼吸一滞。
第63章
大约是乡村的环境比较安逸,身边的人又总能带来开心的情绪,所以宴凉舟一直紧绷着的弦慢慢松下来,那些被强行忽略许久的疲倦好似也渐渐泛上来了。
度过愉快的一天, 晚上早早上|床休息的时候, 宴凉舟的心情是很好的。
然而睡着睡着,他又像往日那样梦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场景。而且这次是藏在他记忆深处,他自己都已经没有印象的画面。
宴凉舟的意识以旁观者的角度冷静地审视着——看样子大约是在幼儿园四五岁的时候。
那时候宴百合与那个男人的婚姻已经走到了满是裂痕的阶段。
其实在宴百合怀孕离家出走, 与“恋人”结婚建立小家庭的初始阶段, 她应该算得上是幸福的。
他们定居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 那个男人入职了当地很有名气的一家大型企业, 并很快升职做上了小主管。
宴百合则开了一家花店, 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生活过得悠闲又富有情调。
因而在宴凉舟幼年最初的记忆里,他生活的色调是温暖而明亮的,他工作体面、容貌出众、情感融洽的“父母”总是会得到别人的称赞和艳羡。
宴百合似乎也十分爱他,会带着他在花店打理花束,会给他买许许多多的新衣服,会把他打扮得像个小王子一样送到学费高昂的“贵族”幼儿园上学。
和宴百合一样, 即便一天换一套, 他的衣柜里也永远有数不清的新衣服,有些买来甚至还没有穿过, 他就已经长大了。
现在的宴凉舟当然能看清在这样的城市经营一家花店或许收入并不会有很多,而宴百合的消费习惯却还停留在过去, 这场“爱情”是注定要枯萎的结局。
但当时尚且年幼的他什么都不明白,还只沉浸在幸福的虚影里。
大约在他小班快要结束的时候,宴百合发现了那个男人出轨的证据。原来他的升职不过又是一场暧昧的裙带交易——他和上司的女儿“恋爱”已经快三年了。
世界崩塌的宴百合歇斯底里地冲到那男人的公司大闹一场,狠狠地给了那两人一记耳光, 成功令渣男失去了工作和前程。
然而率先崩溃的却不是那位无耻的渣男,而是接受不了自己爱情失败,开始疑神疑鬼,总觉得自己在被人讥讽嘲笑的宴百合。
她害怕别人的目光和那些隐在暗处的闲言碎语,很快关掉了花店。
同时为了证明自己的婚姻一如既往的完美,她开始拼命地打扮宴凉舟,好似只要他在学校光鲜体面,她的爱情就还能维持那层光洁无暇的脆壳。
从她关掉花店的那一天起,宴凉舟外出时除了手工量身定制的板正小西服,再也没有穿过其他衣服,她时时刻刻地提点着他,告诉他宴家的孩子就应该是这样的装扮。
而与她疯狂上涨的制装费所体现出的“爱”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他在幼儿园的门卫室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那两人再也没有同框出现接他放学过,但分好的一人接送一天却总是能很有默契地迟到。
终于有一天,他在门卫叔叔的小马扎上坐到天黑,也没有人来接他。
而面对门卫叔叔说要送他回家的提议,他摇摇头,又等了一会儿后偷偷溜出大门,倔强地忍着眼泪独自向家的方向跑去。
中途因为慌张害怕,还狠狠摔了一跤。好在不错的记忆力没有让他迷失方向,他绕了几圈后最终成功找到了家。
到家门口时那两人正在激烈地争吵,仿佛要把天都掀翻了似的谩骂和指责声透出门,在整个楼道里游荡。
宴凉舟恍恍惚惚地融入了幼时的躯壳,战战兢兢地摁响了门铃。
门“咣”地一声被推开砸在墙上,差点打到他。他被门风带得后退,又重重摔坐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
喘着粗气,脖子上青筋暴起的男人神色狰狞地冲出来,一脚踹翻了门口的换鞋凳,气冲冲地朝着楼梯方向去了。
在路过宴凉舟时,他还停顿了一下,神色冰冷地转头讥笑宴百合:“你把他打扮成这样,就能做你还是受人追捧大小姐的美梦了吗?醒醒吧,你现在不过是个被人瞧不起的疯婆子。”
他“哐当”一声又摔上了楼梯间的门。
接连摔倒两次,宴凉舟的屁|股和腿,还有在流血的掌心、手肘、膝盖都很痛。
而且他很害怕,在独自摸黑回家的路上很害怕,在看到一片狼藉的家和形如野兽的父亲时很害怕。
但看着跪坐在地掩面哭泣的妈妈,他还是强忍着惊惧,艰难地忍痛爬起来走到她身边:“妈妈……”别哭了,舟舟呼呼,伤心飞走啦……
然而不等他把想要安慰的话说出口,宴百合就已经尖声高喊着打断了他:“谁让你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的!”
宴凉舟没能安慰到妈妈,也没能像期望中的那样得到妈妈的关心和安慰。
他只是再次被推搡在地,宴百合狠狠攥着他的肩膀拼命摇晃:“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体面!体面!宴家的孩子怎么能把自己弄得这么脏!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笑话我吗!”
“瞧瞧!你的衣袖都破了!扯出来这么多线头!要不是为了给你买新衣服,我怎么会和他吵架……”在那喋喋不休的尖利嗓音中,被猛烈摇晃的宴凉头越来越晕,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痛。
他觉得自己的心底好像破了一个大洞,血正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越流越多。他的灵魂似乎也被肩膀处将他抓得很痛的大手挤压着,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或许不久后,他就会变成一个没有血肉和灵魂的空壳。
妈妈,妈妈,我好痛……
他企图传达出自己的悲伤与痛苦,但声音却只能在胸腔里膨胀,进一步挤压着他的心。血流得更快了,嘴巴一张一合间只有徒劳无声、传递不出去的呐喊。
就在他越缩越紧,越来越痛的时候,有一双温暖的手忽而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一把将他从过去躯壳的禁锢中扯了出来。
掌心的水杯微微发烫,那股暖意从手掌涌入,渐渐传递到身体四处。柔和的光影里宴凉舟只恍恍惚惚地看到沉朋友饱含关心的眼睛,然后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对方的衣角。
从迷蒙中彻底清醒的那一刻,他听到了对方含着淡淡笑意的声音:“要我牵着你一起睡吗?”
几乎是鬼使神差的,他点了点头:“嗯。”
但青年还是要走,于是他把手心里的衣角攥得更紧了。
察觉到宴凉舟不安的状态,沉游川有些无奈地握住了对方死死扯着自己衣服的手:“宴老师,我去给你拿包湿巾,顺便把床搬过来。”
虽说对方好像同意了,但他不可能真的就这样睡到人家床上去。沉游川很快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方法,就是把两张床合在一起,然后隔着帐子拉住手。
他耐心地轻声解释自己要去开灯、搬床,在反复说了几次之后,害怕又倔强的宴朋友终于松开了手。
沉游川站起身,视线从墙角衣帽架处挂着的运动服上一点而过。顿了一下后,他很快把湿巾递进宴朋友手里,然后顶着对方紧紧跟随的视线走到门口,打开了屋内的大灯。
变得更明亮的环境似乎给了宴凉舟更多的安全感,在用湿巾擦掉脖子间黏腻的汗意后,觉得清爽许多的他似乎终于缓过神来了。
他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一个人就行。”沉游川已经把他们两张床之间的床头柜给挪到对面墙边去了。
移走了中间的阻碍,他紧接着再次展现了自己的“巨力”。只见他两手抓住床底的支撑架,一抬手,很轻松地就把木架床连着上面的蚊帐给整个端起来了。
他把床轻轻地放下对齐,床脚落地时甚至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沉游川笑着对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宴凉舟说道:“还好是这种架子床,换成其他的我估计就搬不动了。”
不,已经很惊人了。毕竟小院的床是用实木打的,换做旁人大概很难如此轻描淡写地端过来。
而大多数时候,力量感是可以和安全感挂钩的。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那些紧紧跟随着想要恐吓他的梦魇大概也会被吓退了吧。宴凉舟惊慌的心慢慢地安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