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这些年尹先生作为名义上的养父也在继续教沉山晴画画,对她十分关爱。
  尹先生表示如果山晴要去巴黎求学,他愿意陪她一起去读书。
  有长辈照看能放心些,觉得可以一试的沉游川便来征求妹妹的意见。
  可令他吃惊的是,极为喜欢绘画的妹妹居然对此事显出抗拒。
  是因为常年蜗居医院,对外面的世界感到害怕吗?还是明明想去,却因为担忧费用而拒绝。
  沉山晴表示她不想去巴黎,想回来读华|国美院。
  沉游川一时有些为难。华|国美院在艺术类院校中虽然也排名世界前列,但名次不及顶尖的巴黎美院。
  最重要的是华|国现行的教育制度和高考情况,并不适合在国外养病多年,病情特殊的沉山晴。
  于是他试探着说道: [山晴,如果你是因为学费,不必放弃巴黎美院。哥哥的片酬支撑你的花销完全没问题。而且成导的影片演完,之后一定会有更多机会。你不要为钱担忧。 ]
  不管花费多少,他总会努力凑齐的。
  可沉山晴却说她想家了,想回到国内。
  沉游川看着妹妹苍白消瘦的脸,纤弱的肩膀,顿时感到很难过。
  这么多年了,除了家里出事刚送她到美国和他高三那年妹妹病情恶化他跑过去看望她的这两次,因为经济和时间都很紧张,他没有再去美国陪伴过她。
  虽然两人一直有频繁地视频电话,但面对面地坐在一起,握住彼此的手交谈,总归是不一样的。
  他压下眼底的热意,不忍心勉强她,却又觉得以妹妹的天赋和对绘画的热爱,放弃去顶级名校深造的机会太过可惜。
  他知道妹妹还是想为他省钱。
  于是他想出一个折中的方法: [好,那我们先不着急。等哥哥拍完这部戏,把咱家的房子修整好,就去接你回来住。你在国内先休息一段时间,我们再考虑之后的路。 ]
  见他答应下来,沉山晴睁大了圆圆的眼睛。她点点头,有些开心和期待地抿唇笑起来,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晨光驱散了薄雾,挂断通话的沉游川捶着发麻的腿站起来,向父母“抱怨”道:“山晴继承妈的倔脾气,主意大得很。你们记得在梦里帮我劝劝她。”
  沉默片刻后,他又说道:“我会好好拍戏,努力赚钱的。等把她接回来,我们再一起上山来看你们。”
  他沿着蜿蜒的路走下去,居然在墓园门口的树下又看到了幽魂一般的宴凉舟。
  理智告诉他,趁对方发现自己之前从另一个门绕出去,就当两人没有遇见过。他之后进组和对方保持距离,安安分分地拍完戏,踏实地拿到片酬,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看到对方背影单薄,垂着肩膀坐在那里,沉游川恍惚间觉得那姿态和早些年拒绝所有交流,静静|坐在轮椅上发呆的妹妹有一瞬的重合。
  他踟蹰片刻,最终还是走过去:“宴老师,您的司机没等您吗?”
  宴凉舟愣愣地抬头望他:“我是自己走着出来的。”
  沉游川大吃一惊:“半夜从市区一路走到墓园吗?”
  这里位置偏僻,离得最近的酒店或小区也要走好几个小时。
  宴凉舟一言不发,看上去也不打算和家里联系。沉游川低头看了看对方沾染了灰尘的皮鞋,又瞧了一眼他发白的唇色。
  像是一只深夜离家出走,到处乱晃,摔倒滚了一圈泥,还找不到回家路的猫。可怜巴巴的,让人觉得把他就这样丢下是良心要遭到谴责的事。
  沉游川叹了口气:“那您要和我一起去吃早饭吗?”
  这次对方倒是很利索地立刻点了点头。
  沉游川给宴大秘发了条短信,才思忖着带宴凉舟走出墓园:“我带您去吃好吃的。不过墓园打车要等很久,我们坐地铁去?”
  他打量了一眼宴凉舟,发现他脸上没有排斥之色,才从包里掏出备用的帽子和口罩递给对方。
  墨镜只有一副,同样递给危险系数更高的宴影帝。
  宴凉舟乖乖地接过去装备好。
  两人沿着墓园外的大道朝地铁口走去。
  刚才一时冲动不忍心,可真与对方同行后,沉游川反倒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样开启话题,打破这该死的沉默。
  而且他感觉到对方好像和他一样僵硬。
  “宴老师是不是很少坐地铁?”
  “我刚刚不是有意在你父母的墓前徘徊。”
  两人同时开口。
  沉游川怔了怔。察觉到宴凉舟的不安,他笑起来:“我知道,您像是要去墓园里寻找一个答案。”
  宴凉舟呆住:“你怎么知道?”
  “嗯……”找到话题的沉游川逐渐自信起来,“因为我曾在镜中看到过和您一样的脸。”
  那迷茫的,空洞的,悲哀的,期望能找到什么的面孔。
  他在进入地铁口前最后回望了一眼墓园的方向:“当年我家里发生车祸,我醒来已经是两个月后。在这期间我父母由他们的朋友帮忙主持下葬,我什至没能见到他们最后一面。”
  沉游川神色黯淡:“我妹妹的伤势比我严重得多,医院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即便转到医疗资源更集中的专科私立医院,请最贵最好的专家,她也一直昏迷不醒,情况很危险。”
  “最后主治医生建议我把她转到美国的总院做最后的尝试,那里有更先进的设备,有专攻疑难杂症的资深脑科专家团队,或许还有希望。”
  “把她送到国外后,处理完家事在去华京上高中前,我争取到了3个月的签证,曾到美国陪伴了她一段时间。”
  沉游川边说边悄悄瞥了宴凉舟一眼,全副武装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但对方似乎并不意外的样子。
  看来宴家对他的调查很深入啊。沉游川顿了顿,继续说道:“说来好笑,事故后我第一次走进墓园,竟然不是去祭拜我的父母,而是在美国。”
  清晨城郊的地铁站里空荡荡的。
  两人走进空无一人的车厢,宴凉舟在角落里坐下来,沉游川挨着他落座。
  沉游川察觉到了对方墨镜下状似催促的视线,于是继续讲述:“当时事故虽然已经过去半年了,但我一直觉得自己恍若梦里。似乎只要不去祭拜,父母就依然活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
  宴凉舟心中忽而一阵钝痛。他们都在15岁“失去”了家人,但沉游川的处境显然要更糟糕。
  他有心想安慰几句,但又实在不擅此道,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游川察觉到他无措下的关怀,反倒露出一个略带安抚意味的笑容。他平静中带着几分风雨过后的释然:“那时我妹妹依然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我到美国后,每天早晨醒来会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望着她枯坐一上午,然后步行两个小时去医院‘附近’的墓园,在里面晃荡到晚上,再走回来。”
  地铁到了下一站,一位眼睛红肿,神色颓废疲倦,拖着大大行李箱的姑娘步伐沉重地走进来。
  她在空旷的车厢内茫然四顾,最终像是下意识地想要接近人群,抱团取暖一般,选择了沉游川旁边的位置。
  两人的交谈暂时停了下来。那位姑娘把行李箱立在身前,趴上去立刻睡着了。
  然而在这短暂的间隙中,沉游川却突然想到,这些悲伤的往事他连自己最亲近的好兄弟伍山都没能张开口提起过,现在却对着称得上是陌生人的宴凉舟倾诉。
  沉游川察觉到对方的肩膀偷偷靠过来,像是一只受到启发挤过来,想用自己的皮毛温暖他的小动物。
  他笑了笑,放轻声音继续说道:“小时候父母带我和妹妹去墓园里做生命教育,我们挨个看过他们碑上的墓志铭。”
  “我那时学到了生命的温暖、美好与珍贵。可当多年后我站在美国的墓园里时,只感到孤单、沉重和疲惫。
  “我在墓园里读过一个又一个墓志铭,只觉得很羡慕。因为无论他们的人生是精彩还是糟糕,是短暂还是漫长,他们都已经解脱了,平静地躺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而我却独自徘徊在一个永远也无法醒来的噩梦里,找不到挣脱的答案。”
  那小动物挤得更近了,像是十分着急地围着他打圈,慌慌忙忙想做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沉游川被逗笑了:“还好在我想就此躺下之前,我的妹妹像奇迹一般地,很坚强地醒了过来。”
  “于是我不得不振作精神。我们互相陪伴着度过了最艰难的两个月。可直到签证到期被迫回国,我依然四顾茫然。”
  地铁一路前行,已经到了走出郊区的一站,有一小拨人走进车厢,三三两两地坐下。
  一位踩着细高跟,背着名牌包的靓丽女孩从另一个车厢走过来,看到沉游对面的座位上还有较大的空位,立刻挨着边,远离人群坐下。
  沉游川旁边的女孩依然伏在行李箱上昏睡。进入市区后车厢开始偶尔轻微晃动,行李箱小幅度地来回滚动,扯着她左左右右地歪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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