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是你?”叶孤城认出他的面容。
  “是我,我有一件事不明白,想要问问你。”何欢道。
  “请。”叶孤城并不介意。或许如今,他心中已经空无一物,将一切都置身事外了。他只害怕,无法在这一战之中觅得已经迷失在迷雾中的自身,无法在他认定的对手面前发挥出自己真正的、最后的剑术。
  “你认识公孙大娘吗?”
  “不曾耳闻。”他道。
  “你……曾在郊外杀死过一个穿着红色绣鞋的女人吗?或者,一个长相绝美的女人?”
  叶孤城冷冷道:“在京城的这段时间,我从没有杀过任何一个女人。”
  何欢听得出,他没有说谎。
  那么,那样精巧绝伦的一剑,伪造成天外飞仙的一剑,是谁刺出的?
  他此刻身在何处,还在京城吗?他又是为什么,要杀了公孙大娘?
  第86章
  叶孤城的死,出乎众人的意料,却又好像是件理所应当的事。
  他无法允许自己死在出西门吹雪之外的人手中,也绝不可能活着走出紫禁城。
  究竟是他的动摇,让西门吹雪的剑先刺入他的胸膛,还是因为这个瞬间,西门吹雪强于叶孤城,世人已经无从知晓。唯一留下的只有活着的人和目睹这场决斗之人,口口相传的惊鸿一瞥。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终成绝响。
  但,那个潜藏在暗中的人,那个能模仿出天外飞仙的人,又是谁?他的能力莫非已经在叶孤城之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所做的这一切在这场谋朝篡位的大事之中,又起到怎样的作用?公孙大娘的死,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误入阴谋?
  既有超乎寻常的身手,又需要深刻的了解南王密谋之大事。这个人……
  何欢骤乎回忆起刚刚同他们打招呼的那个白衣年轻人。
  他说,他本来要找南王商议事情。
  他在提醒何欢,为什么?
  朱翊麒并不在附近,今夜猝不及防的造反、儿时便在身边伺候的太监的背叛,使得皇帝本就还未坐稳的皇位更加摇摇欲坠,皇室仍有太多事情亟待解决。朱翊麒此时、且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留在自己的皇兄身边帮忙。
  好在,皇帝是位知恩感恩的皇帝,他还记着没有报答陆小凤的救命之恩,特意宣见陆小凤。
  “陆小凤,”何欢冲他招招手,“一会儿你见了并肩王——就是上次见过的那位,与我在一起的朱公子的时候,麻烦你帮我问一下……”
  如此这般那般的交代好陆小凤,何欢松一口气,这才望向一边一直含笑的花满楼。
  “七哥,”他有些不好意思,在原地磨蹭一会,直到花满楼走到他身前:“要见的人已经见完了吗?”
  “嗯,见完了,真没想到今日之事还有这么多内情在,而且……”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见花满楼惊呼:“躲开——”
  什么?
  视线里的一切都好似被拉长,不论是时间还是动作。
  手脚都被铁链束缚住的男人,不知通过什么方式,悄无声息的躲过他的感知,向他的背后挥出一刀。
  花满楼略落在他身后,先一步感知到对方的杀气,竟猛地推开他,自己迎向无锋却厚重的一剑。他匆忙间转身,看到人类孱弱的身体直面对方黑色的重剑。走在他们身后的西门吹雪试图向对方挥剑,格挡这一击,却仿佛无用功一般,全天下也难觅第二把的宝剑就这样被震断。而被天下第一剑客卸力后的一击,也只用须臾时间,便将花满楼击飞出去。
  何欢看着,他像是一片已经丧失生命力的枯黄落叶自树梢落下,鲜血从他身上汩汩流出,像是怎么也流不尽的河。
  ……
  他的呼吸轻微的像是断翼的蝴蝶,在地上轻轻地颤抖,何欢连怎样呼吸都遗忘,只想要冲过去查看花满楼的伤势。
  可是那柄重剑,还该死的挡在面前。
  那个带着铁链的人抬起头,像个疯子一样在喃喃着根本听不懂的话,何欢第一次这样恨一个人类,他的双手握拳,旁人看不见的空间之中,异化的身体宛如绵延不绝的藤蔓,又像是吐信的毒蛇,缠绕、包裹着这个疯癫的男人,每一寸身体都想让他去死。
  去死,去死。
  那男人握着剑还想冲上来,却不知为何觉得呼吸困难,四肢无力。他在越来越稀薄的气中,依稀看到一个女人温柔的影子,因此,连挣扎都变得轻之又情,生怕打破那已逝之人的倩影。
  何欢没有意识到对方的放弃挣扎,即便如今他感知到,也不会如往日一般心软。他只要这个疯子偿命。要他死在窒息之中、要他饱受精神与身体的折磨,要他亲手将自己最期待的梦毁灭,要他支离破碎。
  然而,在这源源不断滋生的恶念之中,仍有一条小小的枝条,颤颤巍巍想要靠近花满楼。
  他浑身都是血。花满楼浑身都是血……
  即便是不及人手指粗的枝丫也不敢去碰他。越发小心的凑近,在感知到轻微的鼻息之后,何欢大口大口的喘气,随后才跌跌撞撞奔向花满楼。
  他从怀中掏出数不尽的药材,根本不在意旁人看见会生出怎样的疑惑,只是将无数续命的药材都喂进这个人嘴里。
  “七哥……七哥……”好怕对方听不见所以无法回应,却更怕对方已经再也听不到,所以无法回应。他先是很小声地呼唤,随后声音才变大一些,怎样也无法止住的颤抖,却如怎样都无法止住的眼泪一样。
  好害怕。
  喂给他的药好像也无法再吞咽了。
  何欢抬手,却顿在半空,不敢去试探他的鼻息。
  然而,那双仍在微微颤抖的手,却被一只沾满鲜血的手轻轻碰了一下。
  何欢还没回过神来。
  “别……哭……”
  熟悉的声音响起,哏在他喉头的鲜血在说话时还在流淌,却无法阻止他安抚自己恋人的决心,疼痛好像也在此刻变得越发真实,他却道:“小……欢,不、怕,别哭……”
  何欢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掌狠狠地捏住,他张口,深呼吸,却怎样都说不出话。
  他如今除了呜咽,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花满楼声音很低的提醒他,“手……”
  何欢不解,却望向他们交握的手。
  那不是手。至少,花满楼握着的那部分,由无数棕褐色枝条和绿色树叶编织而成的东西,不应该被称之为手。
  ……
  西门吹雪赶来,握住花满楼的手腕替他把脉,眼神中一闪而过惊异,随后对何欢道:“伤势很重,但你的药很好,已经稳定下来,你先带他去医馆。我来对付这个人。”
  “不,你带他去医馆。”何欢垂着头,声音中的涩意仍然明显,却难掩他的杀意,“这个人,是冲我来的。七哥和我在一起,还会有危险找上门。”
  他站起身,留恋的望一眼花满楼。
  他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但是,西门吹雪说他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他的神情并不慌张,好像没有被刚刚的触感吓到,也从不后悔。
  他理应得到一个解释。而不是欺骗。
  他本可以安然悠闲度过的人生,也不应该因为一只妖怪就被毁掉。
  那么……在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之前,就要把所有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
  西门吹雪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何欢看向仍然沉浸在幻梦之中的那个人——或许,那不是人。
  在理智回笼之后,何欢意识到,他们曾经见过的——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因为这个人和他的飞行器,何欢才会离开密厄。因为何欢失踪,母树迁怒,这个人才被迫停留在这颗星球上,经历无数坎坷。或许从相遇的那刻开始,就注定有重逢的一日。
  “我本来不恨你,”何欢轻声道,“可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为什么是那个人和我在一起的时候?”
  隐情、内幕、这一切都很重要,可现在,何欢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他唯一想到的是:我该将这一切,全都处理干净。
  就从这个人开始。
  常人所无法看见的空间中的藤蔓,和现实生活中何欢自腰中缓缓抽出的一把剑,都将弥漫的杀意对准眼前这个人。
  从没有人见过这柄墨绿色的剑。但见过的每一个人,毕生之年都不会忘记这柄剑。
  它柔软得像是柳枝,但哪怕最坚硬的兵器也会在它宛如轻吻一般的力道下像热刀切开蜡烛一样轻易的分成两半;它漂亮的像是宝石,但触碰到的每一寸肌肤都会先变成如剑身一样的墨绿色,随后涌出怎样都止不住的鲜血;它在月光下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光芒刺在身上、眼中的时候却让人角色瘙痒、疼痛、随后想要抓挠、止不住的抓挠、直到全身上下都鲜血淋漓。
  可是,人们的眼睛仍然跟着那道剑光,怎样都移不开视线。他们已经忘了疼痛、忘了恐惧,除却想要接近之外,再无其他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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