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你以为,你们还走得掉吗?”
  那声音从门外传来,第一个字还离得很远,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一阵清风便拂开庙宇紧闭的大门。何欢与花满楼同时拉住身边三人,速速后退几步。只见那阵清风带来的余威,已经悄无声息将木门和门前的两块青砖震得粉碎。
  一位冷若冰霜、又有着无边美貌的女子,自门后缓缓踏入。她的衣摆扫过地面,竟然连破庙也显得高不可攀起来。
  何欢微微蹙眉。
  这样的性格与姿容,让他隐约猜到了对面是何许人也。
  花……这个姓氏、这个地方,早该让他想到的。
  来人便是传闻中的移花宫大宫主,邀月。
  水母阴姬多年前与何欢谈及武林诸多高手之时,曾夸赞对方“一心向武,前途无限”,说移花宫“所练功法与我宫功法相克,非必要时不要惹上她们”、“即便是我,也无必胜把握”。
  这还是多年前……如今岁月流逝,难以想象她的武功会高到怎样的地步。何欢看向邀月,心中隐约有些发紧。
  不知如今,能否全身而退。
  第76章
  “师父……”何欢刚刚顺手一带,如今身边就是花无缺与铁心兰两人。
  花无缺还欲上前,被铁心兰拽住衣角,两人对视一眼,铁心兰心中担忧更盛。
  何欢却在思索,是否该让这孩子先到邀月身边去。毕竟邀月养育他十几载,他去对面,总不至于虎毒食子。
  然而,转念又一想,她养这孩子就是为了让他日后痛苦一生。
  ……
  他实在是很难理解这些奇才的想法。
  在小鱼儿与花无缺的激将法面前,邀月终于冷笑一声,说出自己的目的:“不错,你二人正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而我养育你、栽培你,就是为了有一天能看你将你自己的亲兄弟斩于剑下。只因你们的父母都是背恩忘义,毫无廉耻的贱男贱女,你们全家就该受到这样的报应。”
  花无缺如遭雷击,他喃喃道:“师父,倘若是我们的父母对不起你,那——”
  “她撒谎,”小鱼儿冷哼一声,“我一眼就能看清别人有没有在撒谎,咱们的父母一定都是很好的人,只不过不知如何就碍到这老寡婆的眼了,你别听她瞎说。”
  “好你个贱小子!”邀月大怒之下,紧紧抿住气得泛白的双唇。她不必反驳,相对于动嘴,她更擅长杀人。
  她向着小鱼儿出手,小鱼儿就地一个翻滚离得众人远远地,不想误伤他们,然而他身边的花满楼却向前一步,试图去化解邀月的招式。邀月见他前来送死,也不在意多杀一两个人,下手反而更狠。
  她如玉般的手掌,带来的力道却不容小觑,花满楼连退几步也难卸力——她随意挥出一掌,竟也是奔着要人性命去的。花满楼衣袖纷飞,勉强在墙角处侧身避开,只见庙宇微微破裂的墙壁处顿时出现一深色手印。
  邀月半途便见他或可接下这一掌,微一挑眉,眼见就要再行出招。何欢见状不妙,随便从怀中掷出一物,紧接着欺身上前,挡在几人面前,先要与她对上。
  岂料她厌恶看过来,竟是主动拉开一段距离——原来,她竟连让男人接近她身侧也不愿。
  “这是承重墙,好似快塌了,你先带他们走。”何欢语速飞快。
  花满楼不料邀月一上来就要大开杀戒,他格外担心何欢,但自己在此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与你一起。”花无缺此时站了出来,甚至挡在了邀月身前,用一句话就将邀月所有的恨意集中在他自己身上,“至少我知道……明玉功与移花接木的弱点。”他说这句话时也很犹豫,却因为师父不但要他杀了自己的亲兄弟,还要对这两位萍水相逢却仗义相助之人痛下杀手。
  “就凭你?”邀月冷笑。
  何欢看他一眼,点点头,随后又望向花满楼,他只是用力握了一下花满楼的手,无形的安抚。
  花满楼掩护铁心兰和小鱼儿先行离开,走前,他回身望去。
  依旧是一片漆黑。
  在风声之中,什么都看不见、什么用都派不上。只有对面凛冽的杀意在刺痛外露的皮肤,无时无刻不在催促他离开。倘若没有铁心兰与小鱼儿,此时他应该会站在何欢身侧。可即便如此,他又真的能够帮上什么忙吗?倘若他的眼睛是好的,是不是就能成就如今帮上忙的本领?
  即便这一切都做不到,也不会如现在一般,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他甚至无法描摹出自己心悦之人的样子。
  铁心兰惴惴不安:“他们会有事吗?”
  小鱼儿阴沉着脸,跑了一段路之后停住脚步,“我们就这样离开,难道真以为他们能制住邀月那个疯婆子?”
  铁心兰因为此身经历,较之前反而对于这种事更加理性一些:“回去不过是连累他们连带着保护我们。难道你要说咱们两人加起来,就能抵上无缺的功夫吗?”
  她说完之后,神色犹豫:“只是连累何大哥替我们断后,终究是不该。”
  花满楼冷静下来道:“他的武功远在我之上,且这是他的选择,我相信他。”
  相信他有办法牵制邀月、有办法……全身而退。
  何欢与花无缺的配合并不算好。这孩子出招一板一眼,且完全是被邀月压着打。好在的确很能吸引邀月的怒火,给了何欢观察邀月招式的机会。
  邀月也看出来这两人的想法,然而盛怒之下,她对花无缺仍旧留了手,只是叫他难以动弹,却没有丧命……当她意识到花无缺并没有死的时候,自己也是一怔。
  何欢在发现花无缺没有性命之忧后便不再关注——如今情形,也不容他想这么多。他出招时是按照直面毫不留情的水母阴姬一般全力以赴,且因为明玉功克制天水功,他用的更多是自王怜花沈浪那边所学武功。
  出手时,却感觉到……按照水母阴姬所说,邀月能力不应在她之下。何欢是抱着损耗寿命换得众人平安的想法来的,可如今……他却觉得,邀月的状态并不像水母阴姬所说那般好。
  她的确是江湖上难得的厉害人物,可她在愤怒、她的状态并非巅峰,还有最要紧的……她心不静。并非短时间内的心不静,而是更久——至少有十年,她的武功被她的心性所拖累,因而如今的武功,已经在水母阴姬之下。
  既如此,或有一招,可派得上用场……
  “你那是什么眼神?!”邀月似乎将何欢的视线视为对她的审视和对她武功的轻蔑,更加怒不可遏,她的身法变换更快,脚步腾挪之间已经出现幻影,她接连拍出数十掌,冬日飓风般的杀气已经笼罩何欢全身上下,让周身还残余的水汽都变成霜雪。
  水雾凝结在何欢的眼睫上,他好似已经被这掌法逼得退无可退,只能停在原处等死,无数伤口纵横交织在他身上,渐渐地,血染红了淡色的衣裳。
  邀月对上那双载着霜雪的眼睛,想在看一眼他临死前的神情。
  霜雪之下,是一片秋日的湖水。
  湖水之上,倒影出一男一女琴瑟和鸣的影子。
  那个人,她毕生都忘不了,已经成为心中的执念。
  那个人是——
  “我师父她……她怎么了?”
  何欢胡乱擦两把被她掌风割破的伤口,扶起一边的花无缺,道:“摄魂大法……唉,真要谢谢他当时强逼着我练会这门功夫。”他后面那句话有够小声,花无缺重伤之下,也未听清,只道:“好厉害的功夫。”
  “恰巧罢了。”
  摄魂大法的使用限制也很多。譬如见多识广之人对战须臾便会看出端倪,防范多次注视一个人的眼睛;譬如心智强大,内心自洽之人并不容易被催眠。换做沈浪、水母阴姬、甚至无花都不会中这门功法。而邀月武功虽然高强,心境却瘢痕累累。何欢在对战间歇,看出她强大外表下,压抑着的难以磨灭的心魔,便试探着使出摄魂大法,不料竟如此轻易。
  当然……何欢看一眼自己已经破破烂烂的衣服,心想:或许也有这些伤口的功效。
  不过再打下去,在移花宫境内绝对讨不了好。听说移花宫二宫主怜星亦非等闲之辈,如今还是速速离去吧。
  他最后看一眼邀月,心中有些迟疑:这摄魂大法,如今除却王怜花外,只有他一人能解。不过……以邀月的功力,应当也控制不住她太久吧?
  何欢现在浑身都隐隐作痛,邀月的掌风真如她的脾气一般冷锐,以至于全身上下都是伤口。虽然不会伤及性命,也叫人疲惫。他如今不想再多思考,只想和花满楼汇合,确定他的安全。
  他和花无缺在追花满楼一行人的痕迹时,留下的血——或者说树液,落在地上就变成淡色的液雾,笼罩住被压弯压折的草与灌木,滋养这些草木的生长。再过半个时辰,这些地方便再不能看出有人走过的痕迹。
  等见到花满楼时,何欢吸一口气,才想起自己身上过重的血腥味也会让人担心。如今再掩盖是不是也很奇怪?他停在能看到花满楼的地方,摸一摸自己的伤口……若不是花无缺在,其实这些伤口也可以假装愈合一下。衣服也不是不能换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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