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背叛,随着这个词汇的出现,空气为之一窒。
赫雷提克喉头滚动,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闪烁的翡色瞳孔把那股失控的危险感又带临周身。黑玛瑙的身体飞撞到墙边,她发出闷哼,身体还未滑落就又被他扼住咽喉。
“背叛?”赫雷提克居然笑了,他一手扯下面具,脸朝着她逼近。“你和我说背叛?”
黑玛瑙的瞳孔骤缩。
他凌厉的下颌已是青年人的线条,阴郁的目光寒凉如冰。这张脸和达米安何其相似,唯一的不同就是更加成熟锋利。
黑玛瑙说不出话了,她的脑海中闪过诸多猜测。
赫雷提克松开手,像是要离去似的转身走了几步,复尔回转侧脸,朝她幽幽说,“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背叛?你执着探知你不该知道的东西,这会破坏他*真正*的计划。我该不该杀了你?这比死亡甚至不会出现在我对他的回报之中。”
“联盟将我养大,我绝不会——!”黑玛瑙激烈反驳,她的身体颤抖起来。
一时之间空气寂静,塔米斯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幕。刺客联盟每年都会收养一大批流离失所的孤儿,将他们抚养成战士。相较于中途加入的人而言,他们更加忠心耿耿,把忠诚看得比命还重要。
从敌人口中,塔米斯曾不止一次听到轻蔑的称号:奥古的孤儿近卫军。
另外那双瞳色相仿的眼睛,也静默观察着黑玛瑙。赫雷提克看着她,停顿片刻,“不可否认,你是个很好用的副手。蝙蝠侠找到这个位置只是时间问题,我需要你去混淆他的视线,为据点争取转移的时间。”
“但是,少主——”
黑玛瑙的声音被赫雷提克冷酷略过,“我会让你见到达米安,但不是现在。”
“……是。”黑玛瑙的头低了下去。
她走到墙边,按下另一扇门的开关。平滑门无声无息地敞开,门隙渐大。
赫雷提克望着开敞的门内,一动不动。
塔米斯的视线越过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趴伏在地板上。
在他无言的当头,黑玛瑙从后面踏着倒塌的门板默默离开。只有塔米斯注意到了她的离去。她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打算跟着出去晃悠一下。
在这里再待下去没有任何意义,虽然她随时能够回到身体。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实体行动会很麻烦。所以还是暂且多在附近转悠一下吧。
达米安会在这里吗?
去找找他好了。
塔米斯打算离开,但她转过身的时候,发现赫雷提克坐在地上,把她搂进了怀里。
有晶莹的东西从他眼角一路蜿蜒到下颌。
他紧紧抱着她,默不作声在哭泣。
她的腿迈不动了。
第62章 哥哥(2) 真奇怪啊,他好像忘记了一……
塔米斯仍能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那一天, 遍地的尸体,赫雷提克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扣住她的脚踝。他伤得极重,几乎就要死掉, 但是一滴眼泪都没流。
除开第一次见面, 在伊斯坦布尔的矿井, 在墨西哥的边陲小城, 在哥谭海岸的教堂,赫雷提克给她留下的印象一直强大无比,冷酷无情。挡在他面前的, 他便除去,似乎没有什么能够阻拦他为刺客联盟效忠。
而此刻他却显得那么脆弱, 仿佛一个易碎的瓷偶, 一触即碎。塔米斯凝视着他垂下的头和湿润的眼角, 忽然惊觉过往的印象出了大错。
真奇怪啊, 为什么哭呢?她的现实身体,胸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任谁都能看出她仍活着。
……为什么?
在困惑当中, 她忽然萌发出一种奇异的忧虑。
软弱是致命的毒药。
外公……刺客联盟不会允许软弱存在。
这样下去, 赫雷提克会死的。
不过说来也奇怪, 黑玛瑙他们显然是刺客联盟嫡系的成员,却像是完全不知道她的事情, 她的死亡和背叛似乎只在少数人之间知晓。
以及……
小小姐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某位小姑娘对她在刺客联盟中的地位和名声一直存在深深误解。年幼时, 很难感知到身份地位一类的概念, 唯一能够影响他们对所处形势知觉的东西, 是虚无缥缈的概念,爱。
但刺客联盟从不理会这个空洞的词。
曾在出任务时,塔米斯见过母亲搂抱婴儿哭泣的襁褓, 温柔地哄其入睡。她站在路边的阴影当中,望向长椅上坐着的女人的眼神堪称敬畏。
达米安刚吃完她不想吃的甜筒,皱着眉拂去手上的碎屑。
“哥哥,你也是从那么小一只长大的吗?”她这样问。
兄长的回应恼火又冷淡,她把视线从他不耐的脸上挪开,不再出声。
达米安丝毫没有察觉这普通一句询问当中带着的微妙憧憬。就像人类从空气中穿过,鲜少理会阳光下浮动的尘埃。或许是因为他从小作为继承人培养长大,对于人心掌控的学习皆是君主论、博弈论之流,所以难以察觉那些细微的感情。
……真的如此吗?偶尔有微小的质疑在思绪中冒头,如石子入水溅起些微水花,但最后还是归于寂静。
当时霓虹初上,
若是从城市顶端向下俯瞰,每一盏灯都是一颗闪烁的星星,汇聚成恢宏的星河。人类在城市中行走,渺小如蚂蚁,有人拥抱,有人相爱。他们不发光,黯淡如尘土,但是结晶出的城市闪亮,从地球的一端断续绵延到另一端。
爱。
刺客联盟从不理会这个空洞的词,总是将其视为无价值的可忽略物,因为爱会让他们变得软弱。
但爱不是软弱。
塔米斯仍记得一个女人,死在南伽帕尔巴特峰山脚下的寺庙。那天晚上,她第一次了解“爱”这个词,第一次知道其能让人具有何等伟力。
彼时,达米安受令在那座寺院中修行,守着古老宗教传统的密宗长老们一开始拒绝女眷入寺,即便是贵客也不行。
两个面容精致的小孩子,看上去委实很好欺负。塔米斯站在达米安的身后,兜帽遮住小半张脸,她对外界激烈的声讨漠不关心,目光专注地盯着绕着供奉台上摇曳的烛光。
一只飞蛾被烛火吸引了,绕着焰光起舞。她被这个吸引了注意力。
这些拒绝的声音重重叠叠,在达米安不耐之下切开了其中一个脑袋后同时归于寂静。性命还是戒律清规,他们做出了选择。
达米安把人带进来之后就老实修习起来,打坐,诵经,在木制的走廊上擦地板。每天只有回到房间后到临睡前的那段时间能和塔米相处。
如此听话,据悉是塔利亚女士从遥远的大洋彼岸发来消息,要是达米安不愿意在雪山底下静心修禅,那就去澳大利亚的草原和袋鼠搏斗。
“这片地区的刺客联盟成员大约有800人,澳大利亚现有袋鼠4700万只,如果澳大利亚的袋鼠决定入侵刺客联盟,每个刺客要抵御58750只袋鼠的进攻。”入住寺院后的一个深夜,达米安冷不丁这样说。
寺院的床席地铺设,又冷又硬,和“修习”二字非常贴切。达米安并非养尊处优之人,比这恶劣的环境都接触过,因此适应良好。他躺在地上,塔米斯坐在木窗边看天空肉眼可见的银河,听到他说话,便回过头来看他。
“但是,袋鼠为什么要入侵我们?”
“母亲给了我两个选择,留在这里,或者去澳大利亚杀袋鼠。”他冷冷说,“毫无疑问,如果去那里,我会杀死袋鼠群的首领,而这会引发一场战争。”
“我们没有地方埋掉那些袋鼠。”她表示赞同。
“是的,权衡利弊之下,我决定不去澳大利亚。”
“袋鼠肉可以吃吗?”她问。
见鬼,她看上去居然有些向往。达米安哽住了,“……你饿了就去找吃的,别去厨房,那边什么吃的都没有。”
“好的,哥哥。”
她听话地答应,直接从窗柩跳下,风在耳边烈烈作响,她准备去附近的森林里找点猎物。
也就是在路上,她听到呜咽的声音从寺庙深处传来。
深夜,白日点亮的烛火已经尽数熄灭,每一扇纸糊的木窗里只有漆黑。未到时间,守夜的打更人也没有提着灯笼出现。寺院中寂静无声,这呜咽声格外清晰。
是野兽吗?狼有时会发出这种呜呜的声音,随着风飘很远很远。
但塔米斯很快就推翻了这个猜测,因为声音显然是从寺院某一处偏殿之中传来。掀开偏殿的冰冷无光的屋檐瓦,塔米斯一路向下,潜入阴森的地牢。佛寺,地牢,石墙因潮冷而泛着湿漉漉的水光。
在地牢最深处,关押在栅栏后的女人正在伏地哭泣,臭气熏天,衣衫褴褛,她的腿以不自然的方式弯折,眼泪从空洞的眼眶掉下。穿着黄袍的人影站在栏外,垂头看她,露出的下颌唇线无悲无喜。
就算是迟钝如塔米斯,也能意识到她恐怕不该在这里久留。烛光摇曳而投在石墙上的影子晃动,她想像晃动的阴影那样离开,但奇怪的是,她的脚突然无法动弹,像是被灌进了混凝土那样移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