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鲜血将白雪染成了红色,浓艳的红让他想起了那一日的咸阳城,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万鬼哀嚎,那是比蒿里山下还要可怕的地方。
难道是秦人的鬼魂来向我报仇了?项羽问自己。恍然间,他与一具死尸对视,死尸一点点幻化成荥阳城外的妇人,她死死地盯着他,发出张狂的大笑:“项羽!天要亡你!”
那尖锐的笑声刺中了项羽内心最薄弱的一处。他从不怀疑自己的武艺,可是为什么刘邦在受了他一箭后会安然无事?难道——真的有所谓的天命?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这个想法便迅速地生根发芽长成一棵令他无法忽视的参天大树。
关于天命这件事,他只听一个人提起过。
当年他曾在行刑的前一天去见那个末代秦王,原以为那人会如丧家之犬落魄,还会哀求自己不要杀了他。可当他见到那人的那一刻,他既没有看到他狼狈的样子,也没听到他的哀求。
这让他不禁高看他一眼。
但秦王在见了他后,只是叹了口气:“项王已错过了天命。”
北风呼啸,掀起了一场白色的风暴。他在风暴中看到了那双黝黑的眼眸,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项羽讶然,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见到那个秦王。
秦王提着一盏宫灯,就像那一日一样静静地望着他。
项羽嗤笑:“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他像一只刺猬,竖起尖刺保护着自己。
秦王的眼中依旧和那时一样,悲悯地看着他,说着和那时同样的话:“项王还是不懂。”
“是你不懂。”项羽听到自己说道,“如果为了那个破天命就要违逆本性,我宁死!”
秦人杀了我的亲人,秦王覆灭了我的国,你们凭什么要求我宽容地对待你们?
对待仇敌和背叛者就要用最残酷的方式,好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天底下最不能做的就是与我项羽为敌!
与天命之人作对如何?与天作对又能如何?我项羽生来高贵,学不会卑躬屈膝。即使是天要让我灭亡,我也会战到最后一刻!
“大王怎么不多穿一件衣服。”虞姬将狐裘披在了他的身上,温暖的皮毛抵挡了寒冷的风霜。
项羽转过身看着虞姬,看着那美丽的面庞,他的心变得柔软起来。春秋几载,万幸有其不离不弃。可——我真的要带她一起死吗?他握着虞姬的手心中生出了浓浓的不舍之情。
第63章
晨光初显,白色的大地变得晶莹剔透。北风吹过,雪粒迎风而起,降落在大帐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一个民夫从自己的营帐中走出,看到站在树干上的麻雀正目光灼灼地盯着麻袋里的东西。民夫见状啐了口唾沫:“该死的,又来偷东西。”他冲着小偷们扬起手臂,驱赶道:“滚,这没有你们能吃的!”
麻雀们被他张牙舞爪的样子吓到了,拍打着翅膀逃走了。
还没等他笑,同伴就把扫帚塞给他:“行了,别玩了。赶紧干活吧。当心一会儿耽误那些士兵的事情,他们来找麻烦。”
民夫撇撇嘴,嘀咕着:“就会拿我们撒气,有能耐去跟项王打去。早点打完,我也好早点回家……”
同伴不打算跟他闲聊:“好了,你赶紧除雪吧。”
不一会儿除雪声,喊号声此起彼伏,汉军大营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刘邦就是在这样一个热闹的早上醒来。
嘴里一股怪味熏得他的头很痛,胸口又闷又疼,就好像有人拿了块大石头压在他身上;他又好像走了很久,四肢酸痛,动一下,竟有一种要了老命的感觉。
可一想到他在决战之际昏迷,他又能马上忽略一切痛苦艰难地爬起来。想着尽快安抚人心,不要被项羽那小子寻了破绽功亏一篑。
在听到外面热闹却又有序的声音后,他不禁纳闷,乃公重伤你们这帮王八蛋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但他又一想,不对啊,子房他们是体面的人干不出这种缺德的事情。难道乃公已经没了?现在是乃公死后的很多年?刘邦摸着自己有点疼的下颌。
然而军医惊喜的声音又否定了他的猜想:“大王您终于醒了!”
好吧,看来乃公还没两腿一蹬与世长辞。刘邦刚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军医却已经一把掀开帐帘跑了出去。
刘邦:“……”你的大王还有事要问你,你瞎跑什么!
在等人回来的这段时间,刘邦先检查了自己的胸口,已经不渗血了,应该是没什么大碍。
他又站了起来慢慢悠悠地打量大帐,还是熟悉的样子。他吸了吸鼻子,帐内有一股提神醒脑的香气。挺熟悉,他应该在哪闻到过。
案上的竹简堆成了一座小山,刘邦拿起一卷书籍,既然我睡了这么久,又是谁替我稳住汉营的?许是香料的作用,让他的脑子清醒了过来。
“汉王当真刻苦,一醒就要处理公务。”
刘邦转过头,一张阴郁漂亮的脸蛋出现在他眼前。几乎在这一瞬,他便知道汉营的稳定与眼前人脱不了干系。
阴嫚迎着刘邦打量的目光,将昨日军中内务放到了他的书案上:“这些是汉王昏睡时的公务。”
“我耽误了这么多事?”刘邦看着竹简拧起眉头,不知道是因为公务太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阴嫚:“如果无战事兴起,自然不会有这么多。不过,为了瞒住大王重伤的事情,我们只能袭扰楚军,让大家的注意力落到别处了。您是知道的,想要让人忘记一件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的脑子里被另一件事情占满。”
“你的主意?”
“当然是我的。这天底下除了我,谁敢冒这险?”
刘邦打开竹简边看边说:“他们肯听你的?”
阴嫚笑道:“大概是奉天子以令诸侯[1]吧。”
刘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了起来:“公主说话就是好听。不过天子这话可不能乱说,被人听到了不好。”
“实话实说而已。”阴嫚环着手臂。
这时婢仆来送药了。在打开药罐后,那苦涩的味道,顿时掩盖了屋内的清香。
刘邦看着面前的两碗汤药:“这是——”
“我的伤药。因为也能治汉王你的伤,所以一式两份,你我一人一碗。”阴嫚拿过一碗喝了起来。
看着黑乎乎的汤药刘邦有些迟疑,直觉告诉他这药肯定很苦,但又看阴嫚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这药可能只是品相差劲,实则味道不错。
这么想着,他端起药碗一饮而尽。但在药进嘴里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死了也挺好。
这什么玩意啊!又苦又涩,还有一股焦糊味,乃公现在就像是啃完了被火烧过的木头桩子后,又喝了黄连榨出的汁水!
阴嫚见刘邦要吐,伸出手抵着碗底,“帮”刘邦把药喝进肚子里。这可是上好的药材,可不能浪费。
被迫喝完世上最可怕的药,刘邦来不及跟她发脾气,连忙抓起手边的茶壶猛地给自己灌水。
在一壶水见底后,刘邦才长舒一口气露出活过来的神情。他虚弱道:“乃公觉得乃公刚才看到了蒿里山。”
“前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2]。作战如此,喝药亦是如此。”阴嫚认真回答。
刘邦一哽,他决定绕过这个能气死他的话题:“我昏迷的时候,除了骚扰楚营,你们还干了什么?”
“书信给萧丞相,跟他说了实情,让他多送些药来。”阴嫚漫不经心。
刘邦:“就说了这些?”
“不说这些还说什么?难不成让他们给你准备后事?汉王您的命硬着呢,一时半刻死不了。”阴嫚不在意刘邦变得越来越复杂的眼神,继续说道,“再说了,不亲手击败项羽,您能安心去了?”
说话间,灌婴掀开了大帐:“公主,老曹他们找你去议事——”当他看到刘邦时,眼睛一亮,兴奋道:“大王你醒了!太好了,今天正好有个天大的好消息!”
“什么?”
“楚军向垓下退去了!”
刘邦一个激动差点让伤口崩开,他顾不得疼痛追问灌婴:“此话当真?”
“真的!据斥候所报,楚军疲于应对我军袭扰,兵士休息不足爆发了营啸,项羽迫于压力不得不连夜转移阵地。”
楚军撤退,汉王苏醒,今天对汉军来说堪称双喜临门。
众人齐聚汉王大帐,每一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
刘邦先是感谢了彭越和英布的鼎力相助,又感谢了汉军众人的临危不乱,使得战局出现了如此重大的转机。
“这些功劳我铭记在心,等击败项羽后,我定重赏诸位!”
一番言辞下来,刘邦在众人的心里更加高大了。阴嫚感叹,要说笼络人心,还得是你。
说完,刘邦又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将指挥权交给韩信。
阴嫚一愣,她还以为刘邦经过这一遭后不会放权,没想到——她笑了一下,也对,当帝王总要有当断则断的魄力,否则怎么统治偌大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