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荥阳那边可有来信?”
“并无来信。只是听渡河而来的流民说,荥阳城被围,城中每日都有人饿死。”阿桃看向阴嫚,“公主,可要挥兵南下,替汉王解围?”
阴嫚并没作出回应。
秦末汉初之间,群雄尽出的时代,项羽能力拔头筹就足以证明他的不凡。同时代的英雄豪杰尚要避其锋芒,更何况她只是一抹异世孤魂?硬刚项羽不仅救不了人怕是还要把自己搭进去。
反正老刘有主角光环,血厚,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有这时间倒不如想想怎么拿下齐国。
不过该用个什么理由说不去呢?阴嫚双手搭在一起,拇指相互摩挲。
“公主。”一个小童敲了敲门打断了阴嫚的思考。
阴嫚将目光落在小童的身上。
这孩子还是跟初见时一模一样,识时达务,行事果断。她觉得这孩子颇有灵气,想着在将来能够委以重任,于是就留下了他和他妹妹。
“何事?”阿桃问道。
小童一板一眼道:“赵王来探望大将军了。”
这个时候来?阴嫚垂眸看向自己的茶杯心道,只怕不是好事。她淡声道:“请。”
不一会儿,张耳便在仆从的引领下来到了阴嫚面前。
两人见面少不了一番寒暄。
“公主与大将军真是情谊深厚,本王在宫里就听说公主一有空闲就来照顾大将军。”张耳似是想起了往事,感叹道,“真是令人羡慕。”
阴嫚平静道:“到底是救命之恩,自当有所表示。”
“公主可知大将军何时清醒?”张耳切入正题。
阴嫚抬了抬手让身边人退下,回了张耳一句快了。她问:“出事了?”
张耳顿了顿,不禁苦笑:“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公主。本王得到消息,楚国派人出使燕国。”
“借道齐国?”
“借道齐国。”
阴嫚不可能嗅不到其中的危险。赵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其他几国不可能听不到风声。现在有人蠢蠢欲动。
楚国派使者入燕国,齐国默许借道,以及燕国的隐瞒,这些都是不妙的信号。
看来飓风在燕国起来了,她勾起嘴角,不过刚好给了我一个借口。
阴嫚看着茶水中的倒影,水中人的眼底是一片冰冷。
燕国,苦寒之地。尚未入冬,早晚就已经有了结冰的迹象。月色凄凉,苍白挂枝。百姓们早早地猫进了被窝,流民们则是蜷缩在角落祈祷着今年的冬天不要太冷,好让他们撑到天气回暖。
然而王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宫灯绵延千里,亭台楼阁中投射出一片暖色。窗上映着舞姬曼妙的身姿,丝竹管弦不断,歌声不绝,恍若仙境。
臧荼坐在主位,手持金樽,邀群臣一起享受着人间极乐。兴致浓时,他竟将成把的金豆子洒向台下,让舞姬去捡,此情此景说句穷奢极侈也不为过。
不知过了多久,咚的一声响起。众人纷纷向声源望去,只见楚使一头栽在食案上,一副夜会周公的模样。
臧荼见状哈哈大笑起来,让人将楚使送回去。随着楚使的离席,宴会也接近尾声。
热烈的气氛渐渐消散,最终归于虚无。
臧荼起身向外走去,刺骨的夜风将熏醉从身体中剥离,迷离朦胧的眼神在悄然间恢复清明:“公子呢?”
仆从恭敬道:“已经入宫门了。”
“知道了。”臧荼摆了摆手。
仆从恭顺地退下。
回廊上只剩下臧荼一人,他看向结了冰的湖面。透明的冰,是薄薄的一片,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时局也本应如此。
但楚国人来访,让这局势出现了变化。
先不说齐国愿意借道,单说楚使带来的韩信昏迷的消息就很让人浮想联翩。少了大将坐镇的汉军军心会稳吗?张耳陈豨之流不会有别的心思吗?还有刘邦,没了北方援助,他还能坚持多久?
即使种种迹象都指向汉王会败,但他心中总会有一个疑问。
刘邦会死吗?鸿门宴上杀机重重,不也是让他逃脱了?不仅如此,刘邦还还定三秦攻下彭城。倘若他跳反之后,刘邦又一次虎口余生,再占上风,他该何去何从?
臧荼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走在薄冰上,稍有不慎就会被跌入深渊。
“父王。”
臧荼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儿子。高大威武的身体,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看着儿子就像看到年轻时的自己。于是他问“年轻的自己”应当如何。
“汉王并不会容下异姓诸侯。他一旦得到天下,势必剪除异姓诸侯。若想保全臧氏一族,我们只能寄希望于项王。现下荥阳告急,汉王早晚被俘。只要让项王杀了汉王,又何来变故?”
“锦上添花虽好,终比不上雪中送炭。项王重情义,我们在此时伸出援手,日后必有回报。”
“父王,机不可失!”
看着那坚毅的眼神,听着这果断的言辞,臧荼久违地感到了热血沸腾。
他听到自己铿锵有力的声音:“好!我们就干他一票!”
第36章
“昨日边境有了动静,臧荼应当是心动了。”张耳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阴嫚早有预料,并不感到惊讶。而且比起这个,她更在意研钵里的草药粉末。她打算将止血的草药研磨成粉装瓶,配发给每一个士兵。虽然不知道能起多大作用,但聊胜于无。
“若是燕国与楚国有意结盟的话,那齐国一定倒向楚国。到时候三国联手,燕、齐攻北,我等自顾不暇,荥阳之危难解,今日胜局便成危局。公主以为该如何?”张耳收起密报看向阴嫚。
阴嫚将药粉装入药瓶:“田氏狡猾多变,他们不会冒险。就算燕国和楚国缔结盟约,田氏也会观察一段时间,看清局势后才入局。”
“即便如此,北方也将面临两线作战。若稍有不慎,便是前功尽弃。”张耳面露忧色,“而且荥阳的局势已经越来越糟了。”
阴嫚问张耳:“那赵王以为该如何?”
张耳沉思片刻,说道:“应当速援荥阳,先让汉王脱困。”
阴嫚又抓了一把草药,继续研磨:“南下就意味着正面对抗项王,赵王觉得北方的几位将领加在一起能打得过项王?”
张耳无法保证。
阴嫚:“如果不能马上取得成效,那我们反而会被牵制在南部。一旦燕国偷袭,我们还是会陷入两面作战的局面。而且这样做了,主力就会被项王拖住,届时齐国一定会出兵的。”
张耳叹了口气,他显然也是知道结果。问阴嫚也不过是想借她的口否定自己的想法,好让自己彻底死心。
“我们打不过项王,但可以试试从燕王入手。”阴嫚说道,“事情由臧荼起就该由他平。”
“游说燕王?”张耳并不看好,“臧荼俨然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就算大将军恢复了,他也未必投降。”
“我有说劝降吗?”阴嫚继续说道,“跳窜反复之辈不可信,除掉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张耳一愣,眉头不由地蹙起,问她:“公主的意思是……”
阴嫚回答:“危急时刻自当以奇取胜。”
在敌我双方战力持平,或我方稍弱时,取胜的关键就在于快狠准。寻常用兵作战只会拉长战时,加速三方的联合。所以阴嫚认为要趁着齐国观望的这段时间,用奇兵,走奇路,尽快平定燕国。
阴嫚:“往日他国对燕作战主要集中在易水附近。倘若这次对其用兵不走在此处呢?”
张耳思索后说道:“公主是打算走居庸?虽说破了居庸就能直入蓟城,但居庸乃天下九塞之一。昔年秦军破燕,名将王翦父子都不曾强攻此塞,公主确定要试?”
阴嫚停下捣药的手,看向张耳笑道:“我们有时间强攻吗?”
张耳一愣,他忽然觉得自己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了。不强攻,难道还要等人从里面打开吗?等等——他心里咯噔一声,像是意识到什么,猛然看向眼前的小女子。
阴嫚还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灰白色的药杵在她的操控下撞击在研钵里,发出富有规律的声响。张耳细听,恍然间,他发现自己心跳声已经撞击声合二为一。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张耳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此事只有他一人知晓,绝无泄露的可能,怎么还会被她知道?
“赵王说发现什么?”阴嫚故作恍然大悟,“您是说燕国的温疥将军给您通风报信的事情?”
她又笑吟吟道:“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亲手料理了温家,他们家有什么陈年往事,我自然一清二楚。”
家业一旦做大就免不了兄弟阋墙。而这位温疥将军的父亲就是被兄弟诬陷,被迫流亡到苦寒之地。据说老人家到了燕国没几天就郁郁而终了。
这样的仇恨,汉?军替温疥报了,他自然要报答。况且他也不是一棵树吊死的人,为自己谋条退路也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