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樊哙回头看去,一个逆光而立的女人进入他的眼中。虽然那女人依旧摆着一张棺材脸,但不能否认,在看到她时,他松了一口气。
  “大王快走!夫人已经在对岸等我们了!”
  听到魏卒的喊声后,樊哙欲起身去追,奈何晚了一步,让魏豹上了船。他欲划船去追,却被那女人拦住了,他怒道:“你让开!”
  “让开?”那女人咋舌,“你是耳聋了吗?没听到河对岸有人接应?”
  “那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人跑了!”他被对方轻描淡写的样子激怒了,“你知不知道放跑了这家伙会有多麻烦!”
  “你自己蠢,也别认为别人跟你一样蠢。”那女人冷嘲热讽道,“认清现实,在你带着他来到渡口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放跑他了。现在知道着急,之前怎么不在出发前排查队伍?你现在能活着就该谢天谢地了。”
  “你——”
  “我什么我,我说的不对吗?被人混进队伍中都不知道,还当将军?要去当刺猬你自己去,别带上我。”那女人冷笑一声,转身下令,“收兵回荥阳。”
  那女人的话就像一根刺,扎得他难受,可他说的偏偏还都是对的,让他没办法反驳。樊哙又气恼又郁闷,最后将刀重重地摔在地上,咬牙切齿:“可恶!”
  第13章
  越是靠近盛夏,阳光便越是轻快明亮。湖水绿得深沉,水藻随波逐流。
  平静的湖面上起了涟漪,水花溅到了岸上。阴嫚垂眸,看到两条鱼在打架。两条鱼都受了伤,鳞片脱落,血丝从皮肉中渗出。被血腥味吸引来的小鱼围在两条鱼的身边,虎视眈眈地盯着,想来要坐收渔翁之利。她心道,还是挺应景的。
  银亮的光从湖面掠过,阴嫚下意识地回避,却在余光中瞥见了从廊下走来的韩信。
  韩信甲胄未脱,脸上带着灰尘,看起来像是一结束战斗就快马加鞭地赶回荥阳城。
  与此同时,一条大鱼跃出水面,摆脱了困局。
  “咦?公主!”灌婴眼尖,瞄到了她,热情地挥舞手臂。
  阴嫚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荥阳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我在京县都听说了,公主你是这个!”灌婴冲着阴嫚竖起大拇指,又见韩信不说话,遂抬手一推,“好不容易才见到公主,大将军你怎么不说两句?”
  韩信毫无防备,被灌婴推得踉跄。在稳住身体后,他转头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灌婴咳了一下,转身看天看水看风景去了。
  为什么要让韩信跟我说两句?阴嫚心道,我们两个不过是在刘邦手底下做事的一对同事,虽然我调侃过韩信,但那也不过是在找乐子而已。这样要是算好友的话,那我的好友早就遍布天下了。
  “信赢了。”
  韩信的话打断了阴嫚的思绪。她抬起头就对上了韩信亮晶晶的眼睛,这让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阴嫚模仿着记忆中的父皇,说道:“大将军征战辛苦了。汉军之危能解,全仰赖于将军足智多谋。果如汉王所言,国士无双,千金难求。”
  “公主谬赞了!”韩信看起来很开心。
  就是一句客套话而已,至于这么开心吗?阴嫚不免有些惊讶,她打量着韩信心道,感觉这人有点好骗是怎么回事?
  “就这些?不对吧,大将军你当初——”灌婴跳了出来,然而话还没说完,这些话就跟着闷哼一起回到了肚子里。
  韩信收起行凶的胳膊,依旧礼数周全道:“汉王还在等信,信就先行告退了。”说完,他扯过灌婴的胳膊,将人拖走了
  阴嫚见状笑了一下,年轻人还是挺有意思的。
  京索之战的大胜化解了汉军的尴尬处境,刘邦大喜,摆酒设宴款待众人。
  歌舞升平,管弦不断,欢声笑语随处可见,堪称人间极乐。
  但阴嫚兴致缺缺甚至还有点烦,要不是刘邦极力邀请,她才不会到这么吵闹的场合。她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流窜在人群中,忽然一个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人一直“埋头苦吃”,任凭旁人说得多么开心,他都纹丝不动,满心满眼都是食器里的食物。当阴嫚看清那人的脸后,她愣怔片刻,不愧是你,韩信。你这画风确实很清奇。
  “趁着今天这个好日子,我要宣布一件事情。”只见刘邦端着酒杯一本正经道:“我要封我儿刘盈为太子,由他替我前往栎阳监国。”
  此话一出,群臣立刻称道:“大王英明。”
  阴嫚观察了吕雉和戚姬的神情,一个喜不胜收,眼角眉梢间满是得意,另一个则是强颜欢笑,眼中满是不甘。她放下酒杯感叹,一场更麻烦的攻坚战要开始了。
  “另外,汉军能脱离困境也多亏了公主。”刘邦端起酒杯,“我敬公主一杯。”
  哦,原来还有我的事。阴嫚想。
  喝完酒,刘邦言辞恳切地对阴嫚说:“说实话老刘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可以不说,阴嫚心道。她道:“汉王请讲。”
  “公主之才远超常人,大汉正值疲敝之时,亟需公主这样的人才。故而我欲以万户食邑,请公主掌汉兵武库事。”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阴嫚的身上。阴嫚在心里吐槽,我就知道你没憋好屁。武库令,自然要跟着大军行动。这就意味着她要跟吕雉母子分开。阴嫚在心里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会这样。她端起酒器道:“汉王言重了。吾自当尽力。”
  得到满意的答复后,刘邦喜笑颜开,宴会又一次热闹起来。酒液中是一片粼粼波光,一轮明月映在其中。在不知不觉中,酒香变成了茶香。
  “你刚刚为什么拦着我?他明明是要分开你我!”吕雉不满道。
  “汉王心意已决,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既然是这样,夫人又何必去讨个没趣?”阴嫚喝了口茶水劝道。
  吕雉皱着眉头:“公主一点也不惊讶?”
  “自从给章邯写信后,我就有所感觉。”阴嫚撑着头似笑非笑,“一个与秦臣有旧的人,真的让人放心吗?夫人。”
  吕雉没说话。
  阴嫚看着茶杯中的月亮:“与其在意我,夫人更应该在意太子之位。戚姬不会就此罢休,公子要坐稳太子之位还早着呢。”
  一直沉默的刘盈爆发了,他大喊道:“那我就不要当太子了!”
  吕雉面露惊恐,连忙捂住了刘盈的嘴,确定无人后,才怒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刘盈拉开吕雉的手,大声道:“我没有说胡话,我就是不要当太子了!”
  “刘盈!”吕雉被气得胸膛起伏,大口喘气。
  刘婠惊道:“阿盈你疯了!”
  “我没疯!”刘盈梗着脖子,“就算阿母今日打死我,我也不要做太子了!”
  “你——”吕雉扬起手欲给刘盈一个巴掌。
  阴嫚截住了吕雉的手,看着突然犯浑的刘盈:“你想让我们死就去跟汉王说你不当太子了。”
  她冷冰冰的话让沸腾的屋子骤然降温,而刚刚还是倔强不肯认输的刘盈气势弱了下来。
  “你以为你不当太子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吗?”阴嫚眼神冷漠,“不会。戚姬已经视你我为眼中钉,现在将太子之位献出去,就是把屠刀交到了别人手上,让你,让我,还有你的母亲阿姊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刘盈怔怔地看着阴嫚,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但她无动于衷,嘴里吐出的话越发的残忍:“事到如今,你以为自己有说不的权力吗?”
  疾风吹灭了蜡烛,室内陷入一片昏暗。清冷的月光倾斜而下,落在阴嫚的身上,衬得她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不爬到那个位置,你保护不了想要保护的人,也留不住想要留下的人。”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可登上那个位置就一定要跟老师分开吗?阿父走了,就变了。现在走了,我又没有老师了,我不要……”刘盈的话颠三倒四,但不难理解。他所惧怕的无外乎,物是人非四个字。
  月光越来越淡,最后销声匿迹,滴滴答答的雨声盖住了屋中的抽噎声。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才渐渐小了。
  阴嫚坐在书案前,看着从屏风后走出的吕雉,问道:“睡了?”
  “睡了。”折腾了一宿,吕雉也有些憔悴。她将烛台放在书案上,坐在了阴嫚的对面:“公主见谅,盈儿不是有意的……”
  阴嫚:“能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所想,这是一件好事。这事若是放到以前,他只会憋在心里。”
  吕雉盯着阴嫚看了一会儿,说道:“公主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如此冷静。”
  “因为情绪激动,也解决不了问题。”阴嫚将书案上的册子推给吕雉,“这是我在咸阳的所见所闻,想来夫人会用得上。”
  吕雉接过游记,又问她:“那你要怎么办?刘季的疑心怕是没有那么好消除的。”
  “没必要。”
  “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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