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去吧。”
得到了刘邦的应允后,韩信就离开了。
但阴嫚觉得韩信离开的背影略显慌乱,就像被狼撵了一样。她眉头蹙起,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她就是那头狼。初见面时起,她就觉得韩信怪怪的,现在一看对方见到自己何止是不自在,简直恨不得跟自己划清界限。
一股荒唐感涌上了阴嫚的心头,我哪里得罪他了?
刘邦站到她身侧,摇头:“嗨呀,我就说年轻人应该多跟女子们交流,他还不信。这下好了,两眼一闭,摸黑抓瞎!”
“哦?听汉王的意思,大将军未近女色?”阴嫚嘴上说着,其实心里却想着,一个能在彭城宴席上当众泼你冷水的人会害怕与女子交流,骗谁呢?
“那可不。”刘邦左顾右盼,确定无人后,摆出分享八卦的架势,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阴嫚吐槽,你难道不知道越是这么说秘密散播出去得越快?
“有次宴会结束,大家喝得醉醺醺的,都准备入寝见周公了。结果他大叫一声,把我们几个全都叫醒了。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但一看原来是有人向那小子自荐枕席。可那小子死死地护住自己的衣领,活像一个遇到登徒子的良家妇人。”
说到这,刘邦自己都憋不住笑了,感叹:“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到嘴的佳肴推出去。”
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喜好女色,阴嫚默默吐槽。
“不过话又说回来,打那以后,韩信这小子就更不靠近女人堆了。我估计他连怎么跟女子交流都不会了。所以日后他要是有冒犯公主的地方,还请公主多多包涵。”
听到这,阴嫚终于明白刘邦跟自己说八卦的原因。这人以一种生动形象的说法解释了韩信的所作所为,也给她打了个预防针。如此,就免去了她和韩信因为交流而产生矛盾的麻烦。
老狐狸,想得倒是周全。她看了刘邦一眼,淡声应道:“我知道了。”
第9章
明媚的阳光,从屋檐垂落,点亮了幽暗的长廊,朗朗书声回荡在阴嫚的小院中。
书案上放着一摞纸,上面写着字。字迹乍一看工整秀丽,但仔细观察后,不难发现这些字端庄之余,亦有棱角,给人一种凌厉之感。
阴嫚将散落的纸张装订在一起心道,幸好当年把造纸术搬了出来,否则我现在还得拿小刀刻字。
“老师。”刘盈叫了她一声。
“何事?”她看向刘盈。
刘盈面露困惑,问她:“孔孟说,人当以仁爱为追求,百死不悔。可老庄却说,人应当率性而为,无欲无求。到底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阴嫚没想到刘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她在仔细斟酌后,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刘婠和刘盈不约而同地睁大眼睛,齐齐看向她。这副瞠目结舌的样子,显得两个人格外的童稚可爱。
阴嫚合上书卷,说道:“自周起,百家崛起,各种理念接踵而来。可这八百余年来,却无一家能做到一枝独秀,令众人心服口服。先圣尚且不能肯定谁对谁错,更何况我这个俗人呢?”
“既然不知对错,那要是学错了怎么办?”刘盈有些担心。
“尽信书,则不如无书[1]。”阴嫚撑着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刘盈和刘婠,“书本只是你们了解世事的工具。你们可以用工具,但决不可依赖工具。”
见两人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她又说道:“不明白也没关系。你们现在只要记住做好眼前的每一件事情就够了。”
两人用力地点头,异口同声道:“我会的!”
微风拂过,交叠的枝叶摩擦出沙沙的响声。细碎的阳光在长廊上穿行,阴嫚的目光追逐着光斑向远处飘去,却冷不防地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
抬起眼眸,四目相接,阴嫚捕捉到韩信眼中的无措,想来是因为“偷听”被抓而感到尴尬。
韩信在长廊的尽头站得笔直,金灿灿的光斜射在他的身上,阳光一笔一笔精心勾勒出他的轮廓,仿佛要将这人的模样留在初夏中。
当真是一副好颜色。阴嫚在心底感叹了一句。
“大将军来此有何公干?”她吐字缓慢。
韩信礼数周全:“信是来询问环首刀的事情的。”
“哦,原来是催工的。”阴嫚斜靠在凭几上,手撑着脸颊,淡淡地扫了韩信一眼,“就算大将军再着急,也还是要等的。毕竟工序在那,我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能一下子把环首刀做出来。”
韩信抿了抿嘴,抱拳:“是信急于求成了,还请公主见谅。”说完,就要离开。
“刚刚还说自己不应急于求成,现在却不听完我的话就要走。大将军您还真是讨厌我,竟一刻都不想与我相处。”阴嫚声音很轻,话的内容却人心头一沉。
韩信顿时绷直了身体,死死地攥着剑柄。不知道是在克制自己的紧张,还是在克制自己的厌恶,又或者二者兼有。
廊下的气氛越来越诡异,刘婠和刘盈忍不住地抬起头,悄咪咪地观察阴嫚和韩信。
“公主,环首刀已经打造好了。”仆从的出现打破了僵直的气氛。
阴嫚收回目光,拔出环首刀。刀身在阳光下散发着幽幽寒光。她伸出手指弹了一下刀身,清脆的响声回荡在耳畔。她站到了院子中央,举起刀,对仆从说道:“你,拿剑砍它。”
仆从抽出剑,双手握着剑柄,用尽全身力气向她手中的刀劈去。当的一声响起,剑断成了两节,而阴嫚手中的刀依旧完好如初。
看到这一幕,众人纷纷惊叹。
“今日是锻造的最后一天。”阴嫚把刀交给了韩信,戏谑道,“大将军下次可要听我把话讲完啊。”
韩信虽然没说话,但耳垂上出现的淡粉色,暴露了他此时并不平静的内心。
阴嫚的唇角微微上扬,看来刘邦没有夸大其词,韩信确实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跟同龄女子相处了。她眼珠子一转,又故意说道:“想来春色尚未远去,我这小院里仍有桃花绽放啊。”
刘盈闻言四处张望,想看一看晚桃在哪,结果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于是他伸出手拽了拽姐姐的衣袖,小声问道:“阿姊,桃树在哪?”
刘婠到底是年长几岁,懂得多一点。她压低声音:“你笨啊。夏天哪有桃花。老师是在调侃大将军……”
两人虽尽力压低声音,但还是传到了韩信的耳朵里。他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奈何桃色渲染得太快,白壁之上已然尽是薄粉了。这下,他的两只手彻底不够用了。
瞧着韩信手忙脚乱的模样,阴嫚向来平淡无痕的眼眸,泛起了涟漪。她道:“看来汉王说得不错,大将军当真不善与人交流。”
韩信一愣,茫然地看向她。
“前些日子被大将军丢在汉王那里,虽然知道事出有因,但我还是很不开心,所以就稍稍报复一下喽。”阴嫚美目流转,故意问道,“不过那件事是真的?”
韩信想起自己的尴尬往事,面色一窘。
“看来是真的了。”阴嫚掩唇轻笑,“大将军放心,我不是汉王。秘密进了我的肚子,就不会再出去了。”
韩信的肩膀一塌,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
见韩信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阴嫚心道,我可真是一个坏蛋,就知道拿正经人取乐。但她转念一想,日子无聊,找点乐子也没什么错。她冲着廊下的刘氏姐弟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可以去玩了。
韩信整理好心情后,说道:“……让公主见笑了。”
阴嫚煞有其事地点头:“嗯,是挺见笑的。”
她回到了长廊下,拿起刘婠和刘盈的功课,批注了起来。批了一半,阴嫚发现韩信还站在原地:“大将军还有事?”
韩信:“额,啊,是有一事请教公主。”
“既然如此,那便坐下来,边喝茶边说吧。”阴嫚邀请道。
“不用了。很快就能说完,信站着说就好。”韩信拒绝道。
“大将军站着不累,我仰着头说话可是累得很。”阴嫚拿起茶杯,瞧了韩信一眼,“莫不是大将军心里有气,要报复回来?”
“不不不,信绝无此意。”韩信连忙否认。
“这还差不多。”阴嫚很是满意,“大将军请坐。”
韩信坐到了阴嫚的对面,却不小心碰翻了杯子。即使韩信及时抓住了杯子,茶水还是溅了出来。茶水绕着韩信的指腹滴落,素手绿水搭配在一起,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阴嫚挑起眉,调侃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惊天动地地落座。”
而当事人韩某已经觉得丢人丢到家了。
阴嫚大发慈悲,不再拿他取乐,将手帕递给了韩信:“大将军,擦擦吧。”
韩信小心接过,结结巴巴地说了声谢谢。
阴嫚又问道:“大将军想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