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男孩接过帕子:”没有。”
“……”
于是,她领他站在窗前。
暖融融的阳光透过斑驳窗户洒进屋子里,洒在两人身上。
叶霁雨转身:“我去拿毛巾给你搓头发,一直站着晒太阳也不是个办法。”
他纤弱的身体颤抖,扭头盯着那个身影,又回头呆呆望着地砖上的裂隙。冷白脸庞铺满阳光。
叶霁雨站在他身后搓头发,他抬头看着窗外刺目日光。
“小姨……”
“怎么了?”
“谢谢你。”他喃喃道,“从前,没有人会这么对我……没有人替我盖上被子,没有人帮我洗头发,没有人像你一样关心我。”
她停下手上动作。
“如果这个世界只有我们两人就好了,”他说得诚恳,“我想和小姨一起生活,永远永远……”
她低吟道:“这样的话,你说了千遍万遍。”没有一次如你所愿。
从某种意义上,这也成了一种永远。永远的爱,永远的恨,永远搞不清楚爱与恨的界限。
“这是不可能的。”
“那我希望小姨能永远开心幸福。”
说得多么纯真无邪。
“……那我也希望你能开心幸福,不要有那么多的执念,不要背负那么多……”她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明明对他有恨,恶毒伤人的话语却说不出口。
暖煦的光照在她身上,照亮眼角湿润。
他们在屋子里待了一天又一天。晚上异常寒冷,叶霁雨就找出所有的被子和毯子,盖在两人身上,没有食物,就喝了一杯又一杯温水。
第三天,门仍未开。
男孩倚靠在她的肩头,身体像是已经散架,只留残存的意识,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她。
“小姨……”
“乖,睡一觉,一觉醒来……小姨就能带你离开了。”
她低下头,抚摸他颊畔灰斑。男孩安静地闭上双眼。
叶霁雨止不住叹息。
不能再这样等下去。
她拿出口袋里的那把手术刀,站在门前,试图撬开老旧生锈的门锁。
刀尖扎入锁眼的那一刻,门开了。多么荒诞不经,使她止不住嗤笑。
笑的是自己。她仍不知道开门的标准是什么,或许,没有标准就是最好的标准。
就像爱一样。
因恨而生的爱,充满希望的爱,忍不住去依赖的爱。在每一个年龄段,他都对她产生了爱。
爱情
友情
亲情
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叶霁雨一人,所以他将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她身上。可她的世界不是只有他一人。
她最不需要的,就是爱。
她平复吐息,将冷笑咽回冰冷的躯壳。
亮光透过门缝钻进来,落在她的手背,起伏青筋上的水渍粼粼闪光。足够明亮,却没有一丝温度。
她回头望向沙发上的那个瘦弱男孩。他缩在层层叠叠的毛毯之中,微眯双眼,一言不发。
她启唇想叫他,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如何称呼他。他没有名字,没有希冀,没有爱。
可是,他仍在渴望什么“永远”。
“永远”这两个字何其沉重。正因从未获得过永远,才低估了永远的艰难。
叶霁雨不敢去奢望永远,也清楚地明白:能永远陪伴她的,只有她自己——痛苦又残忍的自己。
不能止步不前。
叶霁雨独自走出门。
第74章 房间 我们有的是时间
强光闪过, 叶霁雨又出现在那间白房子中。四面八方的白压得她喘不过气,一手捂住胸口,与面前男人对视。
江玄浑身是血, 锦袍已看不出底色, 乌黑长发如无数只水蛇, 紧贴脖颈脊背, 水淋淋一片。
他抿唇笑道:“好久不见。”
叶霁雨不知该不该往前走,呆愣在原地:“你……”
江玄低下头,身子微侧。抬腿踢了踢身后趴在地上的女人,纯白地板沾满鬼魅般的殷红。
分身趴在地上,颤颤巍巍伸手, 对叶霁雨说:“快跑!别管我……”
可她该往哪里跑,四周都是白墙。叶霁雨双腿犹如灌铅,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浑身只有瞳孔不停骤缩。
江玄缓缓靠近她, 修长的手抚摸她的脸颊:“姐姐, 你背叛了我。”弯腰倚靠在她的肩头。
阴冷气息环绕在她的周身,她努力动唇说话:“我……不是这样的,没有背叛你……”
江玄抬起头:“真的吗?”
她将泪水憋回去,猛地点头。
“那……”他轻笑一声,目光移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 “杀了她, 证明给我看。”
闻言分身彻底瘫在地上, 面如死灰:“一群脑残,全都是脑残……怎么会遇到你们这种人?我搞不明白,爱得要死要活,还想拿局外人献祭, 吃饱了撑的是不是?”
分身费力站起,指着江玄的鼻子:“你,就是一个自私又自利又自卑又缺爱的垃圾,缺少社会认同就在别人身上找存在感,简直愚笨如猪。”
又盯着叶霁雨,说:“你,就是一个自大狂,拿别人对你的努力当作理所应当,其实没人是必须对你怎么样的,包括我也是这样。”
“而且,叶大小姐你仔细想想,想想你做的那些事,想想你都干了些什么。别整天要死不活,心里怎么想的只有自己知道。”
叶霁雨眼睫一颤。
对啊,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从前可不这样。一直以来,她都只信赖自己,亲人爱人通通不可信。
而碍事的人,就要想尽办法处理掉。
“仔细想想。”
“……”她不吭声。
江玄卒然掐住分身的咽喉,将她连拉带拽弄到角落,抬腿踢了踢墙面。
分身使劲挣扎,脖颈被掐得紫红:“放开我……放开我!你不得好死……别想占有她……你这个疯子!”
墙上出现一道门。
他眸中阴悒丛生。虎口紧绷,看着脖间颤抖的血管脉络,愈发兴奋:“我不在乎别人是什么想法……叶霁雨也只能有一个,多余的,就该消失……”抬腿踢开那道门。
叶霁雨觉得不对,连忙冲过去扯江玄的手臂。额前冒冷汗:“别,不要这样。”
江玄瞟了叶霁雨一眼,喃喃自语:“再等一会,再等一小会……”
她眉心一拧:“什么再等一会?”
大门敞开,她看见房中的无数具,自己的尸体。
那间房子的装潢,与她高中时的那间公寓一模一样。“叶霁雨”们躺得横七竖八,沙发上,地毯上,床上,还有桌面。
无数双眼睛直溜溜盯着她。
浓烈的腐臭味袭来。
她惊惧地瘫倒在地。
江玄抬剑刺穿分身的身体,鲜血溅在墙面,溅在他抽动的面庞。
他轻笑一声,将手中那具略带余温的尸体丢进房中。
叶霁雨看着地上的血迹,灵魂出窍。她觉得这具身体不再属于自己,没办法再驱使其做任何事,嗅不到腐臭,感知不到痛苦。
她淡淡一笑。
江玄蹲下身,徐徐抱住她。目光温柔似水:“没有人……没有人能阻拦我们了。太好了。”
他不知说给谁听,傻乎乎地笑。抱她抱得愈发紧,她柔软的发丝、微红的脸颊、细腻的脖颈、瘦削的肩头,终于只属于他。
“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大概是从那天晚上开始……那天晚上,我在水底遥遥看见你。后来,我便只能看见你了。”
“我在梦里,想了一遍又一遍如果我们能相爱。我为我们编织了一个又一个故事,梦中你救了我一次又一次。”
他轻柔拭去叶霁雨眼角的泪水,带了哭腔:“还好,这一次,不是梦。”
叶霁雨任由他抱着,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她眨巴眼睛,移动手指,探向腰间口袋。
银白小刀划过肌肤,掉在地上。
“姐姐……”
江玄瞪大双眼,去看她手腕上的那道极长的血痕。
“姐姐!”
叶霁雨用指甲抠出肌肤下的那根血管,用力一扯,便如同虾线般被挑出,从手腕到手肘。撕心裂肺的痛也无法阻挡她。
她将那根长长的血管甩在地上,碎成一地渣滓。
她面无表情:“还给你。”
既然爱让人蒙蔽双目,那就让无可比拟的痛唤醒自己。只有始终保持清醒,才能去分辨爱与恨的界限。
江玄跪在地上,崩溃地触碰地上那滩血污。
“为什么?”
她眉心一拧:“没有人,可以干涉我的判断。你妄图通过蛊虫控制我,那我便把这条虫给挑出来还给你,这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