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他脸色不大好地朝她摇摇头。
宋文丽也知道自己方才话说得有些难听,可又没办法软下态度说出道歉的话,干脆不再开口。
然而罗颂都不在乎了,她倒希望妈妈别再说话,她只想将这顿饭对付过去然后缩在自己的床上。
但她的愿望似乎总是落空。
夫妻俩不知道她的想法,又难得有些愧疚地想刚才的重话或许伤到她的心了,因此一阵沉默后,反而越发急切地想再寻个什么话题。
毕竟不管怎么样,这顿都是年夜饭。
而跟团圆最搭边的话题,那就是孩子的人生大事了,对于女生来说,无外乎是婚嫁二字。
前几年,罗志远和宋文丽被街坊邻居、亲戚朋友问起这事时,还能淡定地说句“慢慢来”,可眼见着罗颂就要三打头了,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俩也再冷静不下来了。
但他们也都清楚,这个话题是罗颂的雷区,所以只得先做好铺垫,问起了罗颂的身体情况。
不过,他俩也的的确确关心罗颂的身体,因为罗颂这次回来,看起来实在不大好,整个人瘦成杆了不说,就连脸色都是蜡黄的。
罗颂微微一顿,才回说自己没什么事。
“那是律所太忙了吗?”罗志远又问。
“不止律所,年底了哪个行业都忙,年后就好了。”罗颂回答得滴水不漏,就连表情也没丝毫破绽。
但就这句话,还是给了夫妻俩抓手。
顺着罗颂的话,宋文丽自然而然地过渡到成家的话题,“要是有个人陪着,那下班回家好歹能有人照顾你啊,不像现在这样,看起来就是连饭都没有好好吃的。”
尽管罗颂早就做好了迎接不愉快的准备,但当爸妈七拐八绕又谈及结婚的事时,她的胸口还是堵住了。
夫妻二人一唱一和,沿着这话又说了下去,全然没有注意到唯一的听众表情渐渐难看起来。
罗颂听着他们的喋喋不休,只觉得自己仿佛要融化,或是被这一句一句的话压成薄薄的纸片。
胃囊里的那点饭菜也忽地变成了玻璃渣,在她体内翻搅,扎出一个又一个血洞。
她想吐。但她不能。
熟悉的耳鸣再次袭来,罗颂在阵阵嗡鸣声中听到了血管鼓涨的声响。
无论是出于维持好女儿的人设还是阻止话题的发酵,她都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安抚一下双亲。
但是她实在是倦了累了,盘踞在她肩背上的异兽又膨胀了几寸,沉坠坠的几乎要压得她喘不来气。
宋文丽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或者说在这个话题上,罗颂总是油盐不进,因此无论她如何沉默,她都不以为意,只不管不顾地将憋在心底很久的话通通倒出。
“你还记得那个琪琪妹妹吗,俊雄叔的女儿。”宋文丽提起别人家的儿孙满堂,羡慕得来又有些气恼,“她比你还小两岁,都已经怀二胎了!”
“你想追求事业没什么,但可以同步进行的嘛,我们又不是一定要你在家相夫教子什么的。”她苦口婆心道,“我们也不是老古板,我们也支持女孩子有自己的事业,但你不能为了工作荒废人生呀!”
这一回合是宋文丽的主场,罗志远在一旁不住地点头。
但任凭对方舌灿莲花,罗颂还是无动于衷,并不说话。
无论争辩的话题是什么,而争辩双方又是什么关系,沉默都一定会使气氛更焦灼。
宋文丽知道罗颂又在践行她那套“不反抗不顺从”,因此没有得到回音的她越说越气。
饭桌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一擦即燃的危险却悄然蔓延开来。
罗志远终于察觉到空气中的火药味了,便在桌子底下轻轻按了按妻子的手。
尽管气得脖子都有些红了,但宋文丽还是在丈夫的阻止下吞回大多数没说出口的话。
可火焰燃起来就不那么容易被扑灭了,她腮帮子紧咬,最后还是吐出一句:“这么大了都不懂规划,白读这么多书了,我们对你真的很失望!”
宋文丽是无心的,但这句话残酷又精准地刺中罗颂的阿喀琉斯之踵。
几乎是在话音入耳的瞬间,她的神经就猛地一震,就连脸部肌肉也不甚明显地抽了抽,手也止不住抖了起来。
她缓慢地放下筷子,双手交握于腿上,身子往后靠至椅背。
她想直起腰,但有些力不从心,只能咬着牙,让自己不要垮得太厉害。
罗颂头疼得厉害,只觉得自己的头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越捏越紧,仿佛要把她的灵魂从这副躯体中拔离。
她的身体满是破绽,但她没让任何一个暴露在爸妈面前。
良久,罗颂艰涩地咽了口口水,才终于出声,却是问句:“什么叫……‘荒废人生’?”
“我小的时候,你们说不好好读书是荒废人生;我考上大学了,你们说没有好工作是荒废人生;我事业有成了,你们说不结婚生子是荒废人生。”
“是荒废了我的人生,还是荒废了你们的人生?”
“如果这是你们想要的,那为什么要我一直为此努力?”
“我的人生就是为了满足你们的期盼而活的吗?”
罗颂的眼神里积压着很多情绪,沉重而浓稠,但声音却渐渐低得近乎呢喃。
“爸妈,你们究竟还想我怎么样呢?”
第216章 罗家
这是一顿糟糕至极的年夜饭。
即使罗颂的语气再平和, 一句接一句的反问也像汽油,将火燎成漫天烈焰。
家里的氛围自那晚后又凝滞下来,仿佛回到六年前的冰河世纪。
但不同的是, 罗颂不复当年的难过自责。
她很难感受到什么,又或者她感受到的东西实在过于芜杂繁复, 以至于彼此粘连渗透, 再分不清。
尽管她一点也不想呆在这幢房子里, 也并不想面对父母,但她还是会和往年一样, 在家中呆到年初三才离开, 并且在这之间的每一天, 都踩着饭点一秒不差地出现在楼下,又在饭后包圆洗碗的活。
但在三餐以外的时间,罗志远二人几乎都见不到罗颂的影子,就连舅舅来家里拜年, 她也只是匆匆下楼打声招呼后又匆匆回房。
罗颂知道自己的表现和目标相距甚远,但她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支撑她继续扮演一个乖女儿了。
就连应卯似的一日三餐, 都是她耗尽所有力气, 硬能逼着这具身体听从她的指令。
而代价就是,每每一顿饭后,回到房间的她,都像一具死物,在绵软的床上窝到下一次折磨得来临。
医生的药除了使头疼变得更狡诈灵活外,没有任何作用, 偏生秦珍羽还一直哄着她吃, 强调有的药就是要吃到一定周期后才能起效。
疲倦无涯,始终笼罩着她。
地球上的重力似乎悄无声息地增大了, 罗颂有时觉得自己的骨骼与肌肉都在以极缓慢的速度破碎着,疼痛无处不在,就连氧气也变得稀薄。
每一个动作的施展,甚至只是一缕想法的显现,都变得艰难无比。
她只能在混沌中,祈祷日子快些流逝,她必须要回到那唯一的、让她感到安全的房子中。
年初二晚上,罗颂洗完碗就上楼了,但罗志远和宋文丽却坐不住了。
这是这个春节假期女儿在家呆的最后一晚,而他们的目的还没有达成。
尽管年三十那晚谈及婚姻大事,三人不欢而散,但夫妻俩却不肯也不能死心。
吸取上次的教训,他俩一合计,最终决定由罗志远主动找罗颂单独谈谈。
罗颂上楼后没多久,宋文丽就等不及了,推推丈夫的腿,又朝楼梯处抬抬下巴。
罗志远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放心,才站起身来,在对方的目送下往二楼走去。
罗颂很小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睡了。
从那时起,二楼就更像是她一个人的小世界。
除非有事找她,否则罗志远和宋文丽都不会在二楼停留。。
这会儿再上二楼,还是在罗颂也在的情况下,罗志远无端生出几分拘谨,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有些多心过了头。
罗颂的房门关着,他定了定神,才抬手敲门。
轻轻叩响三下,他等了好一会儿却仍旧没有动静,他有些疑惑地垂眼瞄向底下的门缝,见里头没有光漏出来,暗忖着她许是睡下了,但晚饭刚过就睡觉,是不是有些太早了呢。
思及此,他又觉得罗颂应该只是戴着耳机吧,复又伸手,以稍重的力道连叩了好几下门。
屋内终于传来响动,罗志远一直凝神细听,只一瞬间就捕捉到了。
他清了清嗓子,“罗颂,你睡了吗?”
“还没。”罗颂的声音隔了几秒才传来,大概是隔着门的缘故,听着有些嘶哑,“爸,你有什么事吗?”
罗志远的确不善言辞,想到自己肩负的任务,也有些嗫嚅起来,但最终还是沉了沉声,“想和你聊聊天,方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