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掌事太监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扫,用拂尘一指人群中一个身材高挑,容貌俊秀的贡生。
  “你,过来。”
  那名贡生被安排到了第一个位置,随后又有第二人、第三人站在了祝澜与祝青岩之前,几人脸上无不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
  这几人中自然没有闻人月白,闻人月白坐在轮椅上,掌事太监的视线甚至看不到他。
  最后,祝澜二人硬是被挤到了倒数的位子上,仅仅排在闻人月白身前。
  祝青岩气鼓鼓地抿着嘴,就连淡定如祝澜也不免眸中闪过一丝郁闷。
  但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没有规矩说会元必须得第一名入殿。
  终于,十名贡生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走入金殿,叩拜面圣,口呼万岁,目光虔诚而炽热。
  哪怕排在不起眼的位置,祝澜与祝青岩二人依旧吸引了无数朝臣的目光,毕竟自大梁开国以来,还从未有女子堂而皇之地立于大殿之上。
  不,其实也不能完全这样说。
  一些年迈的老臣依稀记起,当年那位女扮男装的兰妃娘娘,也曾出现在这里过。
  燕修云与燕长文亦在打量台下几人,二人皆心知,这些贡生的殿试答卷父皇早已阅过,心中定然已经有了属意的人选。此番当朝奏对,不过是走个过场,更重要的是让朝臣们心服口服。
  这十名贡生,便是今日朝会的主角。
  他们的策论在梁帝面前一字铺陈开来,梁帝的语气还算和善,挨个向他们询问其策论之中提及的一些观点,对方作答完毕,梁帝也不置可否,令人捉摸不透心思。
  终于轮到祝澜了。
  “朕观你文章之中提及若女子为官,遇婚嫁生育之事,当准予一个月以上的休假,说说你是如何考虑的罢。”
  此言一出,不待祝澜回话,朝臣之中已然响起了一片议论之声。
  “一个月以上的休假?简直闻所未闻!”一名吏部的官员与身边的同僚小声说道,声音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即便大梁对官员的考勤制度并不算十分严苛,但也从未有哪位官员能够连续休假长达一个月之久!
  “小小女子,真是口出狂言……”同僚叹息着摇头,感慨着世道变了。
  端坐于上的梁帝将台下众臣的神色尽收眼底,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诸位爱卿有何高见,今日在金殿之上,尽可畅所欲言。”
  随后又对祝澜等贡生说道:“今日之朝会,只论道理,不分尊卑。若朝臣对你们提出质疑,你们也尽可以与之一论,不算以下犯上。”
  祝澜不免向梁帝的方向多看了一眼,身为帝王,却能鼎故革新,广开言路,的确令她钦佩。
  既然陛下都发话了,那台下愤愤然的诸位大臣也不会与祝澜客气。
  方才小声表达不满的吏部官员站了出来,先向梁帝行了一礼,随即看向祝澜。
  “汝等区区女子,承圣上恩德,方得以进学入仕。如今不思感恩,粉身碎骨以报朝廷,竟提出如此荒唐之论,既要为官,又怕辛劳,眼中可还有朝廷,可还有天子?”
  第244章 御前奏对
  如此一问,不少朝臣露出深以为然的神色。
  原本让女子与他们同朝为官,平起平坐,就已经十分逾越礼制,令人心中不快了。若今后不仅要与女子共事,还要眼睁睁看着同僚拿着俸禄休长假,自己却仍要苦哈哈地每日早起来上朝,简直就是苍天不公呐。
  鸿胪寺卿站出来质疑道:“产假之设,岂不扰乱朝政之序?若众女官皆请产假,朝政将何以为继?”
  说着,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周显清。
  “便以礼部尚书周大人为例罢,若周大人乃是女子,身怀六甲不来上朝,那礼部诸多事宜当有谁来管?”
  方才一片议论声中都不曾言语的周显清,此时只想缓缓打出一个“?”,暗戳戳瞪了鸿胪寺卿一眼。
  群臣的目光汇集在祝澜身上,只见她从容面向梁帝,深施一礼答道:
  “陛下,女子之体有别于男子,生育之苦,非男子所能体悟。赋予女子官吏产假,实乃体恤其艰辛,顾及其身心。且女子之智慧与才干,不亚于男子,产假之后,更能专心政事,于国于民,皆有裨益。”
  随后又看向几位提出质疑的朝臣,“敢为诸位大人可有子嗣?可曾见过自家夫人生育之苦?”
  几位大臣都沉默了,他们皆已成家,自然是见过的。女子孕育子嗣确实辛苦,的确不适合操劳公事。
  可……这不就恰恰说明,女子本就不应跑来念什么书,入什么仕么?何苦自己为难自己呢?
  祝澜瞧着面前的几位大人欲言又止,却又不敢在朝堂上明说的脸色,已然猜到了他们心中所想。
  祝澜心念一动,忽然想到或许可以借此机会做一些更值得的事情。
  她话锋一转问道:“敢问诸位大人,可是认为陛下允许女子进学入仕之新策有错?”
  “陛下英明神武,自然……无错!”也只能这么说了。
  “那也就是说,几位大人认为女子可以入仕,然不应将个人私事置于公事之上。若遇政务与婚嫁生育之事冲突,自当以政务为先,是么?”
  “这……”对方顺着祝澜的逻辑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便道了声“然也”。
  一身官袍的燕玉泽唇角微微翘了翘,失笑地摇了摇头。
  自己身为山长,竟不知龙场书院何时给这些学生教出的八百个心眼子?
  祝澜余光瞥向大殿柱子旁的几名书记官员,见对方正在奋笔疾书,眼底同样涌上几分计谋得逞的笑意,
  要知道今日殿前奏对的一问一答,每一句话都要被记录下来,编纂成册,再交由官坊刊印发行,以供后来学子们拜读学习。
  自从在龙场书院学习之始,她便发觉这个时代虽然准许女子求学,然能坚持下来的女子可谓凤毛麟角。
  其中虽有一部分人,入学之初的目的便是抬高身价以求加入更高的门第,然而亦不乏真心向学,胸怀抱负的女子。
  只可惜后者绝大多数人还是逃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八个字,生生断送了前程,委实可惜。
  自己引出这番对话,无非是想替那些不愿嫁人生子,却又身不由己的女子们博一条出路——
  奏对一经刊行,便是代表梁帝认可的。连朝廷都承认女子入仕要以政务为先,不能沉溺儿女私情了,那么只要以求学入仕为目标,便有了堂而皇之在婚事上谈判的理由。
  祝澜心中同样明白,这里是古代,想要实现完全自由的婚姻与恋爱简直难如登天。
  自己出此下策,条件虽然苛刻,但哪怕只是在黑暗中燃起一盏微弱的明灯,也一定有人会去追寻。
  不过——
  祝澜眸子微微转动。
  争取女性官员休产假一事,她也不会就此作罢,毕竟也并非所有女子都不愿嫁人,若家庭与事业必须要择其一的话,未免过于残酷了。
  两全的法子不管是否能成功,她总归还是要试一试的。
  祝澜再次向梁帝躬身说道:“陛下,尽管学生与诸位大人一样,认为为官者当以家国社稷为重,然而学生依旧坚持自己在策论之中所提及,为女性官员增设产假之办法。”
  鸿胪寺卿冷笑道:“那岂不是自相矛盾?”
  “非也。”祝澜定定看向他,“朝廷允许女子入仕,本意也并非是要女子于入仕与成家之间二择其一。大人为官兢兢业业,家中应当也不止一房妻妾吧?
  学生以为,女子为官,愿意放弃婚嫁以身许国者,值得敬佩,朝廷还可予以补偿。然,若剥夺她们婚嫁的权利,不免有些矫枉过正,将原本的一桩美事变成了禁锢。
  朝廷增设产假,则更能彰显陛下仁德,鼓励天下女子安心求学进取。”
  祝澜一番话说出来,燕玉泽唇角笑意更深,就连祈王燕长文也露出些许玩味的笑容。
  这位祝会元的口才果然不同凡响,原本不合常理之事,被她这么一说,反倒成了女子入仕,无论婚嫁与否都占理。
  鸿胪寺主掌外宾、朝会仪节之事,鸿胪寺的官员个个善于辞令,口若悬河,自诩有纵横之才。
  而堂堂鸿胪寺卿,竟然在朝会之上被这位祝会元辩得瞠目结舌,真是有种……不一样的幽默。
  而站在梁帝下首的太子燕修云,却双眉紧锁,似乎在思考着祝澜的话,神情与鸿胪寺卿一般,想要反驳却又无从下手。
  鸿胪寺卿憋了半晌,终于找到了新的角度。
  “你……你这是谋私!”
  他鼓起勇气,向梁帝禀奏道:“陛下,关于今朝科举殿试之试题,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梁帝微微变换了坐姿,以一侧的手肘在龙椅扶手上支撑住身子。
  “说吧,今日朝会畅所欲言,朕皆恕你们无罪。”
  鸿胪寺卿忍了忍,说出了不止文武百官,包括参加殿试的考生们心中一个积攒依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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