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比如官员受贿一定金额,应当如何定罪、商人贩卖私盐应受何种处罚、民间土地纠纷要如何调解,诸如此类。
  这样的判题意在考察考生对大梁律法的熟悉程度,作答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却也有相当难度。
  说简单是因为法条是死的,只要按部就班依据法条来分析判断,得出判词便可。
  说难却是因为大梁律法有上千条之多,内容繁复且有诸多细节,若要全文背下,其难度不亚于四书五经。况且,既然是会试试题,若是想当然地作答,必然会落入考官设置的陷阱。
  目光重新落在题目上,祝澜会心一笑,果然老常这人要么不出手,要么一出手便不同凡响。
  常云霄带来的那本册子整理了大梁近十年来的一些大案案例,这次题目涵盖的几个方面,正好册子之中全部都有涉及,并且点出了案例之中的玄机。
  比如其中一道,某七旬布商突然去世,未留下遗嘱,引起家中多人争夺遗产。布商之子为合法继承人,欲继承全部遗产,而布商的侄子却拿出一份与布商私下签订的赠遗契书,协议上按有布商的手印。那么遗产究竟该如何分配?
  按大梁律法,既然那布商与侄子签订赠遗契书,那这份契书的优先权要大于其子的合法继承权,所以应当按照契书来进行分配。
  祝澜笑着摇摇头。
  恩师这坑挖得……不知今日这贡院之中,有多少举子要栽在这道题目上。
  这道题目看似在考校赠遗契书与法定继承权的优先关系,实际考的却是考生对于朝廷法令更新的关注度。
  就在去岁,刑部颁布了新增的几条法令,其中有一条不大起眼的内容,便是六旬以上老人订立或更改遗嘱,需所在地的县衙派人在场作证,并拟定由官府出具的契书方可生效。
  而题目之中的布商已过六旬,其生活行动可能多有不便,难以判断契书的签订或者更改是否完全出自其本人的意愿,私下订立并且按了手印的赠遗契书并不生效。
  故而,按照完善后的大梁律法,全部遗产仍旧由其长子继承。
  祝澜指尖轻轻一顿,完成了漂亮的收笔,转眼之间已然写完了判词。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第一道题目之上——论如何巩固边防外事。
  第229章 策论,才德之辩
  祝澜扬了扬眉毛,这个问题,只怕也是梁帝所关心的。
  然而镇北王位高权重,自己现在的力量尚不能与之抗衡,更不可能直接在会试的答案之上大谈削藩之策。
  最后,祝澜决定从军队的治理入手。先前在北疆大营时,慕容静曾与自己和祝青岩聊过一些治军的棘手问题。
  比如打仗得胜之后,便会有大批士兵涌入附近城镇的秦楼楚馆,花天酒地,吃喝嫖赌。如此行为必然有损军队形象,却从未被禁止,反而渐渐成了常态。
  这是因为士兵得胜之后得到银子和土地,不少人便会丧失斗志,想要解甲归田,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只有放任他们去挥霍一番,趁着兴致将赏银花得差不多了,才会继续安心打仗。
  祝澜思索一番,决定以整治军队乱象作为切入点来作答。
  写到实际事例之时,祝澜隐晦地提及了几位前朝功高盖主、养寇自重的将军名字,既能让阅卷之官员心领神会,又不至于太过露骨。
  祝澜草拟完第二场全部试题答案时,已经是深夜,贡院蜂窝似的号房之中已经有人陆续熄灭了烛火准备歇息。
  交卷时间是明早,有些考生喜欢一鼓作气,将试卷誊抄完毕再休息,因此决定通宵达旦。不过祝澜属于另一边的,早春的夜晚颇为寒冷,加上一整天的作答有些疲倦,若在黑暗之中强打精神誊录答案容易出错,反而不如好好休息一晚,明早早起再进行誊抄。
  她看了一眼桌案之上自己带来的铜制烛台,上圆下方,十分稳当,上面的蜡烛堪堪烧完了一半。祝澜吹灭蜡烛,注意到左右两边的号舍也已经黑了下去,看来也是同她一个想法的。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便有锣声敲响,提醒考生们早起,该作答的继续作答。
  祝澜在羽绒被里伸了个懒腰,勉强活动了一下身子,这才重新坐在桌案前,点起蜡烛,认真誊录起来。
  待天色完全变亮,祝澜也已经誊完了试卷,她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将卷子收好。
  这时,隔壁号舍忽然传来一声惊慌失措的叫声,接着是纸张翻动的“哗啦”声,听起来隔壁之人无比慌乱,紧接着是嚎啕大哭的声音,在寂静的贡院中显得十分惨烈。
  负责这片号筒的号军听到动静立刻走过来查看。
  从隔壁的哭声中,祝澜听出来,是那人移动蜡烛之时不慎将蜡油滴在了卷子上,留下了蜡渍。
  大梁的会试虽有专门的誊录官誊录朱卷,然即便如此,试卷上的痕迹仍然会有与誊录官串通作弊之嫌。为了最大程度保证公正,带有醒目痕迹的试卷在初检之时还是会被直接作废处理。
  而此时距离交卷只剩下半个时辰,重新誊录一份根本来不及。
  隔壁的哭声绝望又崩溃,很快,那人便以扰乱贡院纪律为由被带了出去——与其说是带,不如说是被两个人扶着。
  经过祝澜的号舍前,祝澜眼睁睁看着那考生吐出一口鲜血,瞪大双眼栽了下去,不知生死。
  贡院之中重新恢复了宁静,除了地上那一滩血迹,安静得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祝澜收回目光,心中轻叹一声,有些唏嘘,其余号舍之中的学子也不免露出物伤其类之色。
  ……
  会试终于到了最后一场,也是最为重要的策论。策论的题目有近千字之多,光是读完就要费一些时间。
  阅读完前面的材料,祝澜的目光落在题目最后一句话上——
  “……士人当以何为先?才乎?德乎?试述德才之关系,并论士人修身之要。”
  祝澜薄唇微抿,这题目出得甚是有趣。
  按照儒家的观点,德为才之基,才为德之辅。儒家追求君子德才兼备,但若是不可兼得,则往往更倾向于修德。
  毕竟有德无才,最多不过是个愚人。若是有才无德,那便成小人了。
  祝澜却私以为,朝廷选拔人才,若一味将德行放在才能之前,便会不可避免地出现一些只会坐而论道、尸位素餐之辈。
  若放在太平盛世,多一两个无能的官员无伤大雅。但若在乱世,都已经脖颈悬斧了,还指望用德行去感化敌人,未免过于理想主义。
  正如大汉之时独尊儒术,以察举制任命官员,过于注重德行。被举荐者多是备受社会舆论称颂的,言行符合儒家规范之人。
  如此选拔出来的人才守成尚可,却少了几分机变。以至于到了东汉末年,汉室虽有股肱之臣,铮铮铁骨令人钦佩,却终究难以挽狂澜于既倒。
  而曹操颁布的《求逸才令》则彻底推翻了儒家那一套,即便是身负污名、不仁不孝之人,只要身负过人才学,亦可当大用。
  以至于后来天下之英才,十之八九皆列于大魏之朝堂。
  所以究竟重德还是重才,还是得分时机。
  小人不是不能用,这是一把双刃剑,究竟是伤人还是伤己,端看帝王的水平能否驾驭。
  祝澜将思路理清,提笔蘸墨,一气呵成。
  再抬头时,恍然间已是夕阳余晖。
  ……
  三月十六日的清晨。
  会试终了,铜钟之声悠扬响起,回荡在贡院高墙之内。士子们闻声纷纷停笔,将手中狼毫搁置,细心地整理着面前的试卷。
  卷纸被郑重地交到受卷官的手中,受卷官们一一清点,确保无误,再由弥封官弥封试卷并且编号。送往同考官处分房批阅,进行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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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0章 放榜,会元
  夜色已深,阅卷房内灯火通明。同考官刘大人坐在长桌旁,面前堆放着高高的试卷。
  他们要在五日之内将试卷预选完毕,挑出其中的优秀答卷,交给主考官批阅。
  房间四角点着青烟袅袅的香炉,沉香的气味与浓浓的墨香交织在一起,却并不能舒缓刘大人脸上那纠结在一起的五官。
  也不是头一回当阅卷官了,每回都能碰到些想要另辟蹊径的考生。
  刘大人望着面前的卷子,用鼻孔呼了一口气,还有些恼火。
  都到会试这一步了,老老实实写字不行吗?用甲骨文答卷,难道是生怕考官有耐心看完?
  刘大人扫了一眼面前堆积如山的卷子,毫不犹豫将这份扔到了右边的卷纸堆中,拿起下一份。
  嗯,这份字迹清秀之中不失刚劲,看起来顺眼多了。
  此考生的文章中提到前朝那些拥兵自重的将军,一个个都没有好下场,刘大人的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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