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你真是举人?”语气明显不信。
祝青岩轻轻点头,却听见对方颇为遗憾的声音。
“唉,现在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都是朝廷这政令弄的,一个个小丫头都敢随随便便吹自己是举人了。唉!”
祝青岩:……
台上的卢知义听闻祝澜说自己考中了江州府的秋闱,心情自然是与下面那些人如出一辙。
对方要自称是个童生或者秀才,他还能信一下。
要知道江州可是个大州,人口众多,乡试的竞争也远远要比桐州这里激烈,这姑娘张口就敢说自己是个举人,吹牛也不吹得现实一点!
卢知义摇摇头,既然如此,那他也不好再留什么情面了。
他对周老说道:“周老,请开始吧。”
周老点点头,“既然大家都是读书人,那咱们就按读书人的规矩来。咱们青溪镇许久没有过这样的热闹啦,在论道之前,不如老夫先出几道简单的题目考考你们,算是热身吧。
只不过这位姑娘是外来的,可信得过老夫的公正?”
祝澜还没表态,下面的百姓就有人喊了起来,“周老一向是最公正的,我们相信!”
“对,周老德高望重,不会弄虚作假的!”
祝澜听着百姓们一致的说辞,看到他们目光中的真诚,相信这位周里正能在青溪镇上收到众人拥戴,应当不是偏私之人。
“学生相信周老,请出题罢。”祝澜收回目光说道。
周老清了清嗓子,缓缓诵道:
“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
此乃《中庸》第 十二 章的句子,原来这所谓的“热身”便是背诵后文。
“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
祝澜与卢知义异口同声,以同样的速度背了出来。
这也太简单了。
接下来,周老出的题目难度逐渐加大,选取文章的出处也开始变得冷僻起来。
一开始,台下观众还能跟着摇头晃脑地接上几句,到了后面却只能干瞪眼,有些文章他们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
周老又出了一道《战国策》中的题目,祝澜和卢知义再次同时诵道:
“……请蔡、皋狼之地,赵襄子弗与。”
这时,所有人的精神忽然一振,只因二人所背内容终于出现了不同!
卢知义面上浮现轻笑,“祝姑娘,分明是‘请蔡、皋狼之地’,姑娘却将‘蔡’读作‘蔺’,乃是谬误。”
台下有人笑道:“这小女子能学到这份上已经很不错了,竟能跟小卢公子有来有回,只可惜还是学问不够精啊!”
青溪镇的女子听到此话,眼底皆浮现期待落空,失望黯然之色,甚至有人已经准备转身,不忍看到祝澜出丑了。
看来女子求学为官,果真是她们心存妄念了。
就在这时,台上却传来祝澜不紧不慢的声音。
“敢问卢公子所读书籍是多少年前之刻本?
三年前,我朝大儒鲍、吴二位先生经过考据后宣布,此文当中的‘蔡’字乃是‘蔺’字之讹误,莫非卢公子不知?”
卢知义一愣,他的确没有听说过啊。
“你……说的可是真的?”他不信道。
“卢公子只要离开青溪镇,去买来最新的官印版本一看便会知晓。”
卢知义的目光有些慌,很快又强自镇定下来,“有机会我自然会去查证。”
周老轻咳两声,这只是正式辩论前的热身,没必要在这里纠缠。
他宣布即将开始正式的辩论。
“既然这位祝姑娘与卢家的争执起源于女子入学一事,那便来论一论,当今之世应如何看待祖宗之法礼罢。”
卢知义率先说道:“祖宗之法不可废,若后人肆意更改,岂不是数典忘祖?
更何况,古有周天子制定周礼,就连圣贤孔子都一心要‘克己复礼’,我们这些读书人怎么能与圣贤之意相悖?”
“卢公子可知何谓‘固步自封’?”祝澜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冷笑。
“若祖宗的一切都是好的、对的,那公子身上所穿的提花绸缎是否应该脱下来呢?毕竟往上数几百年,祖宗可不穿这个。”
卢知义没想到对方能找到这样的角度来反驳,顿时一愣。
第184章 辩经论道
“若一切遵循旧制,便是不思进取,自断前程。届时他国有了更好的制度、更优秀的人才,我大梁岂不是要落后于人?
且不说国家之间了,单说这青溪镇吧——”
祝澜抬手向远方一指,“卢前辈、卢公子,你们在这地方待得太久,无异于自闭视听。不妨多出去走一走,看看外边如今是怎样一番天地?”
“胡言乱语。”卢知义反驳道。
“我是从小生长于青溪镇,正因如此,我才比你们这些外人更加能够理解祖宗之法的智慧。此地之安宁、繁荣,全赖于祖宗所立下的法规,千百年来无人违逆,否则哪有现在这么好的青溪镇?
你那些异想天开的想法,不过是哗众取宠,实际是乱了根基!”
“繁荣?”祝澜轻笑一声。
她的手指向不远处,一户人家的门前,那里搁置着他们耕作用的农具。
“在下没认错的话,此乃直辕犁吧?没想到大梁如今竟然还有地方在使用直辕犁耕作。”
祝澜语气沉了几分,听得台下众人面露诧异,不知用直辕犁耕作有何不妥。
“你们可知,在其他地区早已有了一种曲辕犁来代替直辕犁,这东西早就已经没人用了?”
百姓们面面相觑,眼中皆透露出一股茫然。
卢知义看了父亲一眼,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从小到大几乎没有离开过青溪镇,整日闭门读书,离乡最远的一次也只是去桐州的治所所在县城参加秋闱,是以对外界的变化感知极不敏锐。
难道外面的世界,真的已经大变样了么?
祝澜轻轻摇头,只觉得眼前场景有些荒荒诞可笑。
青溪镇上学风兴盛是不假,可一个个只知道闭门造车,死守着最早流传下来的那一套礼教规矩,钻研着一成不变的学问,已经完全和现实脱节了。
祝澜让人将那直辕犁取来,当着全镇百姓的面,讲解了曲辕犁是如何在直辕犁的基础上进行改造的,又具备了怎样的优点。
一番话语,仿佛巨石投入一潭死水,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浪。
众人听后无不瞪大眼睛,啧啧称奇,周老更是受到了震撼。
“周老,卢公子,像这样的鼎故革新、造福百姓之举,你们还认为是歪理邪说么?”祝澜问道。
“这……”卢知义终于说不出话了。
周老过了许久才回过神,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长叹一声,对祝澜拱了拱手,缓缓说道:“老夫枉活这么大岁数,今日得听祝姑娘一番话,才知自己愚昧。惭愧,惭愧啊!”
随即吩咐下去,从今天起将犁全部改成更好用的曲辕犁。
卢知义目光颤动几下,终于向祝澜行了一礼:“姑娘的眼界、才学,卢知义拜服,今日受教了。”
他随后看向身边的卢清风,“父亲,今日辩经论道,是孩儿输了。祝姑娘之才远在孩儿之上,令人大开眼界。
先前是我们对女子心存成见,如今还请父亲信守承诺,从今往后同意镇上女子入学。”
卢清风听完方才祝澜与卢知义的辩论,胸中哪里还敢再有半分轻慢?
他脸上同样露出几分惭愧之色,“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卢某与祝姑娘的赌约输了,自会信守承诺。”
接着卢清风面对台下众人,宣布从今日开放青竹书院,镇上女子可进入学堂听讲,不必再以布遮面。
“太好了,太好了!从今以后,我们也可以和男人一样读书了!”
“不仅能读书,我们以后也能去参加科考,甚至做官呢!”
人群中不断传来女子的雀跃之声。
祝澜看到这一幕,脸上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容,心中原先对卢家的一些不满也淡化了。
同样是混沌沉睡,有些时代是一群你永远叫不醒的装睡者,而有一些则根本不知自己活在梦中,只缺少一个叫醒他们的人。
好在这青溪镇上的百姓属于后者。
“卢前辈深明大义,晚辈佩服。”
祝澜向几人端正行了一礼,转身正要离去,却听卢知义再次叫住自己。
“且慢,还未请教祝姑娘的名字。”卢知义开始对眼前之人产生浓烈的好奇。
祝澜翩然回身,“在下单名一个澜字。”
“祝……澜?”卢知义念了几遍,忽然瞪大了眼睛,“莫非,姑娘便是那江州城的祝解元!?”
祝澜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台下听闻她竟是乡试解元,又是一阵哗然,不论男女眼中皆露出钦佩之色,顿时觉得小卢公子的形象也没有那么伟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