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尽管她与亡夫祝弘盛并无多少感情,但与祝远鸥这位长辈相处多年,多少是有几分亲情在的。如今老人驾鹤西去,她自然也会感到悲伤。
祝澜没有想到自己高中之日,竟成了祝家的大悲之时,一时心情复杂。
这位祖父一生为了科举而活,甚至到了有些不近人情的地步。
若不是自己穿越后占据了这具身体,按照原来的剧本,祝澜只是个脑子愚笨的丫头,祝远鸥见她科举无望便日渐疏远,在裴玥返乡探亲之际草草将祝澜嫁到了外县。
而原主虽有些痴傻,却十分孝顺,怕裴玥担心,因此一直隐瞒自己被丈夫殴打的事情。裴玥得知真相后为时已晚,原主被丈夫酒后失手打死,裴玥听闻消息当场呕出血来,一病不起。
自己这些年来在祝家获得的宠爱,祝澜始终无法将其与“亲情”二字完全联系起来,祝远鸥待她不错,不过是因为换了芯子的祝澜看起来能够完成他的夙愿罢了。
原主的遭遇祝澜没有忘记,说心无芥蒂是不可能的,她也不可能像敬爱母亲裴玥一样全心全意爱戴这位祖父。
但不论处于何种原因,自她穿越之后,祝远鸥待她不错是事实。
罢了,死者为大。
祝澜叹了一口气,走到祝老爷子的遗体前,还是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
“祖父,一路走好。”
这一拜,算是还了这一世的祖孙情吧。
……
祝宅大喜之日传出大丧的消息,此事眨眼之间便传遍了整个江州城,就连街边的小贩都在感慨造化弄人。
县令季田原本是要邀请祝澜参加晚宴的,但是既然祝家出了这样的事,设宴自然不妥。于是季田带领一众乡绅亲自上门吊唁,另外表示给祝老爷子操办后事的开销全部由县衙报销,算是给了老爷子身后相当大的荣光。
灵堂之上,由祝弘明接送着来来往往吊唁的宾客,裴玥、杜兰芳、祝澜以及祝青岩皆身穿孝服,跪在堂中。
按照规制,祝弘盛早亡,祝远鸥过世后,祝澜和祝青岩都需替父守孝三年,守孝期间不得参加娱乐活动以及朝廷科举考试。
祝澜心中算了算,来年的会试自己是无法参加了,只能再等一轮,参加四年后的会试。
不过这样也好,她有更加充足的时间准备了。
……
祝宅灵堂。
祝远鸥的棺椁已经入殓,灵堂设在偏厅,烧过倒头纸后,第一夜由祝澜和祝青岩两个小辈守灵。
灵堂供桌上的三炷香轻烟袅袅,这三炷香分别是敬天、敬地、敬逝者,香要烧完时,守灵者要及时点燃续上,暗示香火延续,阴阳沟通。
供桌上还摆有长明灯一盏,长明灯自点亮开始,要从早到晚保持亮着,直到逝者下葬后方可熄灭。
夜半时分,其余人都已安歇,灵堂中只剩下祝澜与祝青岩二人跪着的身影。
两人之间没有那么多话讲,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
祝青岩有些昏昏欲睡,忽然一阵夜风吹来,灵堂的门发出“嘎吱”一声,将祝青岩吓得一个哆嗦。
她再次环顾四周,见这灵堂之中处处装饰着白绫,烛火昏暗摇曳,再加上寒凉的夜风吹进来,一切仿佛突然都变得阴森起来。
祝青岩心跳加快了几分,她不敢抬眼去看那棺椁,悄悄往祝澜跪着的方向挪了几分,偷眼去瞧,见祝澜面不改色,仿佛身处的不是灵堂而是学室一般。
她都不怕鬼的吗?祝青岩心里嘟囔。
长明灯被风吹得剧烈摇晃起来,祝澜揉了揉酸痛的膝盖,起身去添灯油。
祝青岩实在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寂静了,主动开口道:
“喂……这次的乡试是我输了。不过你别高兴的太早,四年后的春闱,我们再比过。”
然而祝澜并不接茬。
祝青岩只好继续顾左右而言他,“对了,祝朝平日里活蹦乱跳,今天怎么没见到他?”
祝澜添好灯油,回头看见祝青岩有些发白的脸色,知道她是害怕了所以没话找话。
“听说是被送回他母亲的娘家那边了。”祝澜漫不经心地回答。
她说完便没了下文,祝青岩只好强行继续话题,“杜夫人的老家是何处?”
“龙安县吧,好像。”
祝澜说着,忽然想起段文清的老家也在龙安。
第151章 决堤
祝澜与祝青岩二人守灵,与灵堂的长明灯同样一夜未灭的,还有二房主屋里的烛光。
杜兰芳一把扯过祝弘明身上的薄被,狠狠拍了他一巴掌,气道:“你爹都没了,这种时候你怎么还能睡得着的!?”
祝弘明翻身想扯回被子,迷迷糊糊地道:“他老人家一把岁数了,也算寿终正寝,而且还是高高兴兴走的,这叫白喜事。
再说,没的是我爹又不是你爹,你这么闹腾干啥?”
杜兰芳闻言直接在祝弘明腿上拧了一把,疼得祝弘明大叫着坐起身,问她是不是有病。
“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天杀的猪脑子啊!”杜兰芳都快气死了,“你爹没了,那祝家这么大的家业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祝弘明揉着大腿,没好气地道:“怎么,你想分家?”
看见杜兰芳的表情,祝弘明哀叹一声,无奈道:“我看你才是猪脑子!
现在那澜姐儿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那是不仅是举人老爷,而且是解元!解元是什么概念,那叫半只脚已经踏进了官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这种人物,就是知府大人来了也得高看一眼!
而且不止是她,就是那个被认回来的祝青岩,人家也是前途不可限量。
咱们现在上赶着巴结人家都来不及,你还想着分家,你简直、简直是无知村妇,愚不可及!”
说完一把抢过被子,蒙着脑袋呼呼大睡起来。
祝弘明尚不知晓龙安县连月大雨之事,知道夜里睡觉不安分的儿子回了外祖父那边,自己终于不会睡到半夜被儿子踹醒了。
杜兰芳怔在原地,祝弘明的话似乎说得有几分道理,这莫非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可自己从前总是刁难裴玥,如今裴玥的两个女儿全都得了势,她们能放过自己么?
杜兰芳一时没了主心骨,又看了眼熟睡的丈夫,一咬牙,心想还是算了,先试探一下大房那边的态度吧。
想起两个得了势的丫头正在守灵,杜兰芳决定去换她俩回去休息,结果穿好鞋刚推开门,就见院中下起了大雨。
江州最近的雨着实是多了些。
杜兰芳瞅了瞅雨势,迈出门的脚又收了回来,关上门。
这么大雨,还是以后有机会再去示好吧。
……
江州,龙安县,杜家庄。
天空被乌云笼罩。
“轰隆隆——”一阵电闪雷鸣之后,倾盆大雨接踵而至。
江州本就河道交错,龙安县更是被一条名为“洛江”的水道从中贯穿。
洛江两岸,肥沃的农田延绵不绝,为了防止江水泛滥,沿江筑起了高高的堤坝。然而,这些堤坝的颜色并不统一,部分路段显然是新近修筑的。
连续三个月的暴雨使得洛江水位持续上涨,虽然堤坝高耸,但仍旧让人感到惴惴不安。
一个佃户披戴着斗笠蓑衣,手里拎着刚买来的两条鱼,踩在泥泞不堪的田垄上。
他抬头望了望不远处黑色的堤坝,就好像阴沉雨幕中的地平线,脸上写满忧虑。
“唉,这雨啥时候是个头啊!”
他叹息着摇摇头,踩着泥地继续向家中走去。
忽然,一丝异样的声音传入耳中,佃户愣了愣,向着声音来源望去,见那黑乎乎的堤坝影子似乎有些扭曲了。
佃户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下一瞬却惊恐地看见,堤坝就像被一柄巨大的利斧从江水中狠狠砍了一刀,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紧接着,那缺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两边蔓延开来。
一条条水柱夹杂着巨石和泥沙冲天而起!
佃户双瞳骤然猛缩,丢下鱼朝着家中狂奔而去,声嘶力竭:
“快跑!决堤啦——”
声音的后半截淹没在水中,戛然而止。
……
“李义深这个蠢材!”
知府衙门,毕枞满面怒容,将手里的公文猛地摔在桌子上!
正好推门而入的新任通判杨邀被上司的怒火吓了一跳。他走上前捡起地上的公文,只看了几行便瞪大了眼睛。
“大人,这……龙安县杜家庄江水决堤,已淹死村民八百余人!?”杨邀惊愕地问。
毕枞用手揉着眉心,脸色铁青。
杨邀再次低头仔细审视那份公文,上面的字迹已经被水渍模糊,但数字却清晰得刺眼。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心中不由升起一股疑惑。
“大人,下官赴任江州前,听说这龙安县去年便决堤过一回,当时朝廷不是已经拨放过赈灾和修缮款项么?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