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祝青岩偷瞧一眼神色冷峻的欧阳烨,回头劝道:
  “兴许丁字班的师弟师妹们,是在书舍里温习功课呢!毕竟从书舍走到这里,可有好一段距离。”
  内涵他们太懒,几步路的距离都不愿意走。
  “青岩师姐真是好心,那祝澜一家欺负你,你还帮她说话。”
  “同样是姓祝的,青岩师姐多优秀,那个祝澜简直,唉。”
  欧阳烨微微蹙眉,提步就向丁字班走去,步伐透着几分怒气。
  夫子不在,便连学室都不来了,眼中可还有半点规矩!?
  全部罚抄三十——
  欧阳烨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接着慢慢上挑。
  丁字班学室之内,正传来激情洋溢的……讲课声?
  欧阳烨又走近了两步,确定自己不是幻听,那学室中的确有人在讲课,还是《论语》中相当难理解的一篇。
  讲课的声音是个女娃,欧阳烨从学室后窗的缝隙中瞧过去,微微一怔。
  乔悠悠正拿着课本,站在讲台上给大家讲着某一篇的释义,语调高亢,还结合肢体语言,上蹿下跳,简直活力满满。
  丁字班的学子们或坐或站,时而被乔悠悠逗得笑出声。
  梁舟还翘着二郎腿,但目光却认真盯在课本上。
  学室外边,身后还有学子在叽叽喳喳,欧阳烨不悦地看了他们一眼,声音顿时小了下去。
  乔悠悠的声音从学室中传出来,所有人都能听到。
  “我这篇讲完啦,澜澜该你了!”
  祝澜拿着课本走上讲台,与乔悠悠擦肩而过,两人还击了个掌。
  祝澜捧着课本侃侃而谈,相比乔悠悠,又全然是另一种风格。
  她语言风趣,再晦涩的内容也能三两句表述清楚,时而旁征博引。
  站在台上的气度,哪里像个十来岁的孩童?
  “我要讲的这篇是《论语·里仁第四》,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咱们湖南的安仁县,地名出处就是这里。”
  “安仁县我知道,去年坐高铁还路过了呢!”乔悠悠兴奋道。
  “你别打岔!祝教授的课从前可是全网收费直播,咱们现在免费蹭课,捡多大便宜呢!”
  “就是就是!”
  学室外,赵文鸢皱眉小声问:
  “青岩师姐,她们说的那什么,高铁、直播……是什么东西啊?”
  祝青岩也双眉紧锁,莫不是什么黑话?
  项文远挤开别人,凑到了祝青岩身边道:“这你们都不懂?高铁高铁,一种铁呗!”
  “那直播呢?”赵文鸢问。
  项文远了脑壳,一拍大腿:
  “又长又直的播种工具呗,肯定是拿高铁铸的!”
  第10章 好好看看,好好学!
  欧阳烨在窗边听着,两条眉毛一会儿皱起,一会儿上扬,忙得不行。
  丁字班这群小子,竟然是在轮流上台,一人一个篇目,给其余人讲解?
  “欧阳监院,咱们书院向来都是夫子讲课。他们一群丁字班的,愚蠢鲁钝,连《论语》都背不全,哪有什么理解?
  互相讲课,岂不是越讲越歪,误人子弟?”
  “就是,听他们问的问题,都不知是哪里学的歪理邪说!”
  赵文鸢和薛眉壮着胆子,凑到欧阳烨身边煽风点火。
  祝青岩站在二人身后没有说话,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欧阳烨眸光微沉。
  这些学生讲的内容虽不十分严谨,却思路流畅,鞭辟入里。听讲时随时提问,甚至有些问题的刁钻程度,连自己都要琢磨一下。
  这叫愚蠢鲁钝?
  这叫歪理邪说?
  外边的动静终于传进了学室,门被打开,祝澜等人走了出来,见到欧阳烨纷纷行礼。
  欧阳烨不动声色,问他们在做什么。
  祝澜恭敬答道:
  “学生们自知天资愚钝,要更加努力刻苦,所以分配了任务。每人每日通过查阅书籍或请教师长,钻研一篇文章,然后再轮流讲学。”
  之所以采取这种方式,是因为祝澜发现,这个时代对四书五经的注解与现代并不相同。
  毕竟历朝历代,统治者上位的第一件事便是修书作注,让天下士人按朝廷所需要的方式来统一思潮,也因此产生了五花八门的流派。
  想要通过这个时代的考试,就必须摒弃掉他们在现代学过的那一套,重新理解文章。
  而轮流讲学,能极大提高效率。
  赵文鸢直接笑出了声:“知道自己天资愚钝,还好意思上台讲学?可别丢人现眼了。”
  欧阳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平静无波:
  “你可是自诩比他们强?”
  赵文鸢心头一抖,但想了想,自己肯定比丁字班这群蠢货强啊!
  她没说话,但微微仰起脑袋,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那好,你就在此,为大家讲讲《雍也》一篇吧。”
  《雍也》一篇也是基础篇目,她是丙字班的学生,不可能没学过。
  赵文鸢愣住了,“在,在这儿?”
  她环视一圈,周围起码有二三十号人,都在看着她。
  “站到台子上去。”欧阳烨的语气不是在开玩笑。
  赵文鸢不敢违抗,只好站在丁字班外的台阶上,下面几十道神态各异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一阵恐惧突然笼罩住了全身。
  她还是第一次站在台上,要面对这么多人发表见解。
  “这、这篇……”她张了张嘴,突然大脑一片空白。
  台下已经有人在笑了,赵文鸢心脏通通直跳。
  头上渗出了冷汗,紧张得连指尖都有些发抖。
  欧阳烨让她下去。
  赵文鸢如蒙大赦,拖着发软的双腿躲回了人群中。
  欧阳烨扫视众人,学子们纷纷垂下脑袋,躲避着他的目光。
  别点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见他们这副模样,欧阳烨冷笑一声,语带讥讽:
  “我们龙场书院,乃是为大梁孕育人才的地方,瞧你们畏畏缩缩的样子,可有半点读书人的风骨?
  日后若是科举入仕,到了朝堂上,连自己的想法都不敢表述,何谈直言进谏?何谈定国安邦!?
  只怕一个个都会变成那随波逐流,蝇营狗苟之辈,把龙场书院的脸面都丢尽了!”
  欧阳烨看向祝澜:
  “你方才《里仁》那篇讲得不错,还有许多新的观点,可愿上台再讲一次?”
  祝澜一怔:“可是学生刚刚已经讲过……”
  “我说的是,到无类阁去讲。”
  此言一出,周围学子们全都炸了声。
  “无类阁?那可是只有重要节日,或者山长亲自讲学才能开放的地方啊!”
  “她一个丁字班的,就连去无类阁听课都得坐在外边,凭啥让她上去讲课啊?”
  “就是,她能讲给谁听啊?”
  “监院大人肯定是在开玩笑呢!”
  一片质疑声中,祝澜从容一笑,点头应下。
  讲台?那可是她的主场!
  欧阳烨颇为赞许地点点头,余光有意无意扫了一眼赵文鸢,似乎在说你看看人家。
  赵文鸢又恨又不甘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攥成拳。
  “《里仁》一篇也是丙字班在学的篇目,三日后,丙字班所有人前往无类阁听讲。
  待山长回来后,我会与他商议,将学生讲学的制度发展开来,省的你们日后入仕丢人。
  不会讲的,自己搬着凳子,给我好好看看人家怎么讲的,好好学!”
  欧阳烨一走,周围顿时炸开了锅。
  “竟然要我们来向这帮蠢货学习?简直就是羞辱!!”
  “就她,也配给我们讲学?”
  “这欧阳加倍莫不是失了智?”
  丁字班众人看着他们,懒得辩解,脸上一个个都挂着冷笑,“砰”地将门关了起来继续讲学。
  项文远瞠目结舌,问身边的小弟:
  “我没看错吧,这群蠢货刚刚的眼神,是在瞧不起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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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文鸢回到书舍,将东西往铺子上一甩,气道:
  “欧阳烨是不是疯了?怎能让那个祝澜来给我们讲课!?”
  薛眉赶紧拉住她:“你小点声,别让徐舍监听见了,再传出去。”
  “她才不敢,收了我那么多银子……”赵文鸢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闭嘴,心虚地看了眼薛眉和祝青岩。
  薛眉挑眉,原来你也送钱了啊。
  祝青岩初入龙场书院就进入丙字二班的事迹,早就传出去了,不少父母让孩子给舍监偷偷塞钱,和祝青岩一起住。
  毕竟这女娃将来很可能飞黄腾达。
  这时书舍的门又被推开,另一个同住的女生江雪儿走了进来。
  她人如其名,肤白胜雪,整个人看起来冷冷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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