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若有来生,我想做那水中的一尾游鱼。”苏漪道,“不必去想天下苍生,恩仇业障,成天就追着饵食跑,多好——”
夜色清寂,山间灯火寥落。微玄垂下眼睫,光落不进他眸底,显得幽极暗极。
“假如,”再开口时,他的嗓音带上了一丝不明显的哑,“……假如,你来世如愿投生成了一尾游鱼,你会叫什么名字?”
天地茫茫,知晓姓名,也好叫我寻到你。
苏漪愣了愣,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笑得狠了,眼里溢出细碎泪光来,吞满月华、粼粼动人。
她说:“师兄,我都变成鱼了,还要什么名字?”
可微玄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盯着她,倒让她渐渐有点儿不自在了。
苏漪只好收敛起笑容,轻咳一声,正色道:“那我想想啊。”
沉吟半晌,她垂下眼:“就叫……羡鱼。”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单摘“羡鱼”二字,有空存愿景之意,似乎不算得是个好名字。或许在她心中,这愿望便只是个愿望。
她前半生入青云、登天榜,曾经天下无双,世间一流。
而今天骄甘愿只做一尾池中物,却连相信自己能得偿所愿的勇气也没有了。
微玄安静良久,道:“好。”
那是苏漪记忆中最后一个宁静的夜。次日仙盟联审,天问台上,她当众宣布叛出青炼山,驱使魇骨之力打伤在场数人后逃离。
她没敢去看微玄的眼睛,只记得他追来时,握剑的手苍白得可怕,青筋因用力而暴起。
他到底没拦住她。
从此,仙门之中少了一位离经叛道的天才,坠夜城里多了一个人人唾骂的妖女。
坠夜城是个容不得人怀有一丝感伤的鬼地方,于是她亲手抹灭记忆,将许多旧事一一埋藏。
那些叫她牵肠挂肚的,叫她留恋不舍的。
再后来,她的结局世人皆知。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身死无间禁牢,魂碎无边妄海。
而谁也不知道,辗转三百年后,在一处偏远乡野田地的小池塘边。
一位仙人正愁容满面地望着自己的手。
他的掌心里兜着一个元宵似的小团子,细看竟是个体型极小的女娃娃,正团着身子,一脸迷茫地与他大眼瞪小眼。
娃娃脑袋上还顶着一片很小的绿荷叶。
仙人迷茫地喃喃自语:“该给你起个
什么名字呢……”
一旁的垂钓的老人家闻言,忽然开口:“仙人,若不嫌弃,可否让老朽为这小家伙赐名?”
他眼见精怪化人,却半点也不害怕,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
仙人来了兴趣:“好啊,说来老人家赠我饵料,也算这小鲤鱼精的半分‘仙缘’了,为她赐名也属合适。”
“多谢仙人。”老人家低声道。
他似乎是思考了一会,沉默片刻,然后向她伸出一只手,“不若就叫……羡鱼吧。”
他模样苍老、声音苍老,独独这手像是忘了长斑变皱似的,皮肤平滑,指节明晰,甚至说得上漂亮。
仙人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他掌心里的小锦鲤精歪着脑袋,也伸出短短的手,握了一下对方的指尖。
老人家便轻轻笑起来。
“小家伙,”他的语气极为温柔,“愿你此生岁岁无忧,平安喜乐。”
再不必去想天下苍生,恩仇业障——
多好。
第98章 喜欢 哄不好了。
黄泉波荡, 小船逐流。
晓羡鱼话音落下,空气长久地沉默下来。
白骨老者等了又等,等了又等, 那姑娘一声大言不惭的“对你负责”说完,自家鬼君便没了回应。
他很少让旁人的话掉地上。
这么一看, 那姑娘算是被拒绝了吧?
白骨老者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汗, 心说这情况也忒尴尬, 一会儿那姑娘若是在它船上哭起来该怎么办?
既然如此, 似乎也没什么好回避的了。它便转过身去,没成想视线刚落过去,便撞见靡艳红月下,醉玉颓山般倚在船边的鬼君忽然抬起手,覆上那姑娘的后颈,把她往自己跟前一摁。
正如刚见面时他没防她, 她此时此刻也忘了防备他。
于是晓羡鱼猝不及防扑向了他怀中, 又被迫抬起头,冰雪气息席卷, 充斥唇齿间。
两人青丝交缠。
奚元指尖的力道有些重, 像在克制些什么, 抑或发泄着什么。他暧昧地轻吮着她舌尖, 那处地方探嗅品尝千滋百味, 最是敏感, 她“唔”了声, 好似被抽空全身力气。
分明他才是那只落入捕网的鸟, 此刻倒反过来用天罗地网将她给捉住了。
他稍稍与她分开,嗓音里闷着点儿低沉的笑:“一碰就倒,你怎么这么娇?”
晓羡鱼:“……”
这人能有一刻是不记仇的吗!
白骨老者:“……”
白骨老者默默又背过了身去。
他漫不经心向船头扫去一眼, 没了旁人的视线,便更没了顾忌。另一只手自然又熟练地揽上怀中人的后腰,隔着衣料贪婪汲取着她的体温。
掌心顺着起伏的曲线下滑,近乎是掐一般,修长五指紧紧囚锁住那片丰润柔软,慢吞吞揉按几下。
晓羡鱼:“……”
不是,等会儿。
这么严肃的时候,不许捏她屁股!
她手撑着他胸膛,捡回点力气起身。奈何他不肯放人,于是一番挣扎下,最终变成她跨坐在他腰腹上的姿势。
晓羡鱼好不容易从他魔爪下稍稍逃脱,平稳了下气息,凶着脸小声威胁道:“说正事儿呢,你是不是又想转移我注意力?”
奚元瞧着她凶神恶煞的模样,微微一顿。
“我该打。”他喉结轻轻地滚了下,低声道,“小仙姑,你打我一下好不好?”
晓羡鱼:“?”
虽然认错态度良好,但她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不打,我就当你喜欢了。”奚元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那纤纤腰身,方才往下,这回又游移往上,探向她前襟。
晓羡鱼忍无可忍,给了他一爪子。
岂料正中此鬼下怀,她的腕被一把捉住,指尖被他含入口中。
他掀起眼皮望来,幽沉如乌玉的眸泛着水色似的光泽,潋滟不绝,狭长漂亮的眼尾染上微微桃花色。
“我今夜不该见你的。”奚元终于舍得松开她,神色间缠绕几许幽怨,似乎叹息了声,“前路未卜,步步凶险,我此刻却只想与你一晌贪欢。”
白骨老者沧桑地杵在船头望天,虽然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但模模糊糊间听到了这句话。
它活了……死了这么多年,最不缺的就是眼力见。
一个合格的下属这个时候当做什么?
当然是跳船,把空间留给想要牡丹花下死的上司,它自己吭哧吭哧游上岸。
但下头这可是黄泉水,沾了保不齐要灰飞烟灭。
白骨老者略一思索,决定装聋作哑。
晓羡鱼闻言正色:“好一个前路未卜,步步凶险,现在能告诉我你要去哪里了吗?”
奚元静静瞧了她片刻,忽道:“我不需要你的负责。”
晓羡鱼拧了下眉。
奚元抬手,动作温柔地将她鬓边一缕乱发挽到耳后,轻声道:“听话,回去。”
他是囚不住她了,但可以拖她到那边的“微玄圣子”带着沈疏意赶来这里。
她能从断魂泽跑走,无非是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魇骨封禁三百年,她刚恢复修为,身体还未完全适应。他的那位半身连同沈疏意联手,强行把她带走想必不算太难。
少女莹白的耳廓落在他指尖,被船篷下挂着的鬼火映得微微剔透,透出纤薄皮肤下细细的血管,体温在其间缓缓流动。
他好似有些着迷,把玩片刻,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手。
晓羡鱼还在愣神,似乎努力地消化着他的反应,然后她突然想通了什么。
少女秀眉一拧,“哎呀”了声,恼道:“你怎么这么烦?”
奚元:“……”
被说烦,好伤鬼。
可是她说完他烦,忽然便俯下身来抱住了他,那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臂弯收得很紧,仿佛怕他从怀中溜走一般。
“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你怎么还不明白?”晓羡鱼的脸埋在他肩窝里,声音有点儿闷闷的,“非要我说得那么直接吗?”
温香软玉乍然入怀,奚元好似怔住了,没动。
过了半晌,晓羡鱼抬起头,伸手捧着他的脸说道:“不是为前世那点纠葛,也不是为了负责。奚元,师兄,你为何就不愿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呢?”
奚元眼珠轻轻一转,下意识般重复了遍:“喜欢?”
“喜欢,特别喜欢,天下第一也唯一喜欢。”晓羡鱼迎着他直勾勾望来的视线,不仅有些面热,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所以我不舍得让你走,我不要再也见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