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记住我的样子了么?”青年笑着问,“许久以后,或许会有人到此追根溯源。到了那时,你便好好告诉她我是谁。”
话音落下,指尖蓦然收紧,毫不费力地捏碎了孩童脆弱的头颅。
鲜血飞溅。
其它人随着肉身消亡而魂飞魄散,只余下些不成意识的零碎残识,独独这个女孩被他留下了完整魂灵,终成亡灵一抹。
青年随手将尚有余温的尸体丢到一边,任风雪侵蚀。他抬头看了眼天空,神色倦漠,仿佛觉得没什么意思,转身离开。
白衣身影融入风雪,转眼消失无踪。
第63章 低眉 蝴蝶的触足将她拉入旧时光。……
“我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
痛苦的记忆翻涌,女孩语无伦次,上前一步想要触碰晓羡鱼的袖子。
但下一秒, 她突然睁大眼睛,目光越过晓羡鱼落在后方。
不知是看见了什么, 神情陡然惊恐起来。
“他就在这里!”女孩面容惨白一片, 瑟瑟发抖如秋风落叶, “我要躲起来了。苏漪姐姐, 来万灵树下找我,一定、一定要来……”
说着抬手匆匆指了个方位。落音刹那,亡灵身影如烟消散。
晓羡鱼伸手欲留,却只捉住一缕风雪,手上顷刻多出几道深深血痕。
她蓦地回头,后方不知何时早已空无一人。
沈疏意和奚元不见踪影, 不知去向。
天空被四面的峡谷山峦切割, 乍看之下,逼仄得令人喘不过气。谷中好似起了雾, 万物都蒙上一层梦境般的朦胧。
大雪也在这一刹那, 悄然止歇。
晓羡鱼稍一思忖, 朝着女孩给自己指的方向去。
脚下的花草, 余光的山水, 都随着她前行的步伐后退着、变化着。
恍然间, 晓羡鱼好像置身于岁月长河中, 逆流而上。
眼前万物沉默地变化着, 枯萎的草木蔓发生机,凋零的落花旋飞回到枝头,一切都在倒流。
一个恍神再睁眼, 她身处一片郁郁葱葱之中。
似乎是个盛夏。迎面扑来暖意,野花的香气掺杂其中。风过林梢,蝉鸣声声。
一只翅脉斑斓的凤尾蝴蝶流连花团锦簇间,翩翩飞绕着,撞向晓羡鱼的脸。
然后虚影一般,从她身上穿过。
蝴蝶的触足与少女的睫梢无意轻触,将她拽入旧时光。
曾经的哀亡谷,如画卷般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山清水秀桃花源,与“哀亡”之名格格不入 ,颇显割裂。
“好美。”
晓羡鱼心中刚升起不合时宜的感叹,便听见一道清凌凌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与她心声同步,好像道出了她的想法。
她怔然回首,目光撞入一位少女。
月白衣袍,干净素练,腰间一柄藤纹缠绕的精美长剑,成为通身上下唯一点缀。
衣着虽朴,面若桃花,天光映照下自生灼灼,妍丽惊人。半分不显平淡。
只是再一眼惊鸿,也不过是这万千旧影像里的其中一抹,隔着光阴,碰不到摸不着。
晓羡鱼见过她,在盈山山神的幻象里 ,她烈酒洗剑、意气飞扬,好像天底下没什么能难倒她。
至陌生至熟悉,是自己也是故人。
晓羡鱼定了定神——看来,前世的自己果然来过哀亡谷。
那抹名唤苏漪的旧影子立在原地,抬手搭在眉骨,小声嘟囔着:“哀亡哀亡,我当是什么险绝死地,没想到是这么个桃源……”
她目光一转,好像看见了什么,招招手:“小朋友。”
晓羡鱼顺着
她目光转头,看见一个小女孩。
正是她方才见到的亡灵,只不过眼下这会儿看着年纪更小。
“小朋友。”苏漪招来小女孩,弯下腰笑眯眯问,“你们这算命最厉害的人是哪一位?”
小女孩努努嘴,好像不太高兴。
苏漪:“嗯?我找错了?外头的人说哀亡谷里……”
“……没找错。”小女孩奶声奶气说道,“你来到这里,就是有缘之人,此地山水喜欢你。我爷爷便是族里最厉害的占卜长老。”
苏漪给面子的“哇”了一声:“这么厉害。”
小女孩扬了扬下巴,有点儿小骄傲,转身带路。
苏漪笑道:“有劳啦。”
晓羡鱼也抬脚跟上。
阳光洒在枝头,风穿林打叶,沙沙声中伴着鸟雀啁啾。
一片岁月静好,温暖安宁得让人生出倦意,忍不住懈怠放松下来。
晓羡鱼掐了自己的手臂一把,提醒自己这一切都是等待撕碎的假象,切莫沉入其中。
她偏头,目光掠过花草树木,蓝天白云,捕捉着万物美好中的不对劲之处。
忽而,她听见徐徐夏风中隐约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刀剑声,渺远轻微,若不仔细听,很容易忽略。
晓羡鱼凝神细听片刻,确认不是错觉。
这场诡异的融骨飞雪将哀亡谷悄然分割,变作表象与深层,仿佛两个重合又互不相涉的世界。
晓羡鱼心下思忖起来。
她方才不知如何触动了阵法,掉入里层世界的幻象旧影中。眼下这阵阵刀剑声,应该是她被卷进来后,沈疏意发现她不见踪影打算暴力破阵的动静。
晓羡鱼收回心思,暂时不打算管。
沈疏意不需要她担心,奚元更不必说——他先前曾说这杀阵就是冲他来的,明显知道不少。
甚至还有可能就是引她到此的罪魁祸首。
朝夕相处这么些时日,晓羡鱼仍不了解他。奚元像一块幽沉的古玉,乍看温润剔透,但怎么都触碰不到内里,让人琢磨不透。
是正是邪,有何目的?她拿不准他的立场。
想到这,晓羡鱼忍不住叹了口气,觉得心烦。
“见过长老。”
苏漪的声音拉回思绪。她回神,看见前世的自己被接引着见到了女孩的爷爷。
那位长老发须霜白,慈眉善目,不像得道高人,倒只仿佛是寻常的老人家。
坐下一番交谈过后,晓羡鱼看见苏漪从身上摸出了什么东西。
“我当时想要寻求什么答案呢?”晓羡鱼突如其来的好奇,探身上前,与旧影里的自己贴近。
她看清了苏漪拿出的东西,是一幅画卷,被少女素白的手指徐徐展开。
晓羡鱼心头一跳,似有预感,目光轻轻落在画上,顿住。
极标志的一张面孔,眉目间好像埋着经年不化的冷意,令人退却。好在眼上一点朱砂小痣平添端丽,令他看上去不至于太过寡凉,多了一丝鲜活气息。
正如那女孩的亡灵所言,画上之人果然是她前世唯一的师兄,微玄圣子。
可问题来了,自己为什么会带着微玄圣子的画像来这里?
晓羡鱼眉心蹙起,脑袋丝丝抽疼起来,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来初见微玄圣子的那一幕——
三百余年前,微玄圣子横空出世,惊才绝艳,天下无人不识。
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只听说那年青炼山的太上长老夜观天象,占星卜卦,也不知窥见了什么,忽然之间抚心吐血,面色苍白。
许是事关天机,他眉目凝肃良久,什么也没说,只提笔缓缓写下一个字:“等。”
等什么?众人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直到三日之后,一抹雪白袍角轻缓掠过青炼山的八百重石阶,一人立在月下,轻叩山门。
从此,她便多了一位入门比自己晚的“师兄”。
青炼山宗门大典,微玄圣子于正殿白玉阶前的莲台受封首席大弟子。她起得晚了,悄悄混入同门尾巴里,隔着泱泱人群,踮着脚往上头张望。
也不知怎的,原本目空一切、庄严静坐活似一尊神像的微玄圣子,忽然微微一转眸光,似是不经意间朝她的方向瞥来一眼。
那时正值隆冬。
天地覆白,山峰凛冽,万物冷寂无声的中心,一人端坐莲台,神圣不可侵。
他垂眼看她,像极了菩萨低眉。
***
晓羡鱼到现在还记得自己那一刻的心境。
那道目光如蜻蜓点水,极淡极轻,转瞬便转开,却仿佛能够洞穿一切。生生给当时的她看出了点莫名其妙的心虚感。
好似被他看上一眼,便会不由自主反省自己从前犯下的错。
这是一种相当恐怖的能力。
如果说微玄是天地间那把衡量是非善恶的尺,那么作为一个剑走偏锋、不服管教、三天两头往戒律堂跑的顽劣弟子,她近乎本能地对此人感到排斥。
看见他的第一眼,她便知道这人万万不可接近、不可招惹。
两人虽为师兄妹,实际上并不相熟。在晓羡鱼的印象中,自己前世与这位师兄交集甚少,话都没正经说过几句。
重生之后,她不再是叫人闻风丧胆的坠夜城主,而是云山上逍遥快活的小仙姑。偶尔在说书人口中听到自己被编写成册的前世故事,心中也掀不起半点波澜。只是忍不住奇怪,后世的人们好像很喜欢把她和微玄扯到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