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现在谢宜瑶反倒是在公主府的时候更清闲些, 才能像现在这样和柳希度谈些琐事。
柳幼慧猜的不错, 年幼聪慧的小娘子总是最得吴郡公主的喜欢的,自从她带着柳希度登门拜访以来, 谢宜瑶和柳希度一直有来往。
左右她们每次聊的都是些和朝政无关的, 顶多是讲讲林下堂的课业, 又或是聊聊像袁敬亭这样彼此都认识的人, 哪怕在朝堂上和柳家人不对付,谢宜瑶也并不因此迁及年纪尚小的柳希度。
柳希度也很享受与谢宜瑶谈天的时光,无论她说什么, 公主殿下总是微笑着聆听,并不会像家里的长辈那样,警告她谨言慎行。
“之前新亭一战后,学堂里总是在谈论殿下的英勇事迹,敬亭也说殿下身边的女侍卫们都好似如有神助,殿下的身手就更不用说了。学堂里的大家听了,都是既赞叹又羡慕。”
听到这样奇特的夸赞,谢宜瑶难免有些不好意思:“敬亭又说胡话了,你知道她平日随意说的话该是只能信一半的。流言也总是添油加醋过的,你去过公主第,知道她们也只是寻常的女子罢了。”
柳希度眉眼弯弯:“我从前确实没见过这样的女子,沾了殿下的光,才有幸一见。”
“她们的日子倒比你想的更辛苦,不是只有风光的。”
谢宜瑶怕柳希度听了女兵的风光事迹后心生向往,却不知其坎坷和危险。
柳希度看谢宜瑶神情严肃,也认真地答了是。
却说此时,崔朝华来了。
那天谢况在崔晖面前提了提崔朝华和谢宜瑶的关系,很快这件事就被崔晖说给了崔朝华,又从崔朝华传到了谢宜瑶这里。
谢况显然对崔朝华和谢宜瑶的密切关系有所介怀,她们也因此达成了共识,非无必要就尽量不见面,免得谢况生疑。
但今日崔朝华直接找到了公主府这边,并不寻常,谢宜瑶也就顾不得还在场的柳希度,直问:“怎么了?”
崔朝华侧目看了看柳希度,后者很识相地起了身,朝着谢宜瑶行了礼。
“我打扰殿下也有小半个时辰,今天就先回去了。”
谢宜瑶本想说让柳希度听听也无妨,能和崔朝华在公主府谈的话题,也不会涉及太多秘辛,但看她本人都很有眼力地告辞了,也不好挽留。
“路上小心。”谢宜瑶嘱咐道。
看着柳希度的身影消失在院外的某个转角,崔朝华才开了口。
“是家父,他有求于殿下。”
“何事?”
“他说,还请公主劝一劝陛下。”
崔朝华又说了几句,谢宜瑶很快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无他,只因前世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作为淮西重镇,寿阳地势平坦,土壤肥沃,适合耕种,因此寿阳城内的稻米产量一直不低,支持城中的军民绰绰有余。
自从寿阳落入北燕手中,谢况就整日寝食难安,如今战争爆发,更是期望可以早日趁此收复寿阳。
南国这边派出了周禄和陆渊两位名将,北国也不含糊,也派出了极强的将领在守城,加上城内物产丰富,寿阳久攻不下。
这样的一座城又处在一个很微妙的地理位置上,如果北人从寿阳南下,再打下合肥,甚至历阳,也就能直接威胁到京城了。虽然淮河南岸的重镇目前除了寿阳大都掌控在楚国手里,但还有个寿阳没能收复,谢况就一日不得安宁。
淮河这一段流域,北边有许多条支流汇入,因此水流量很大,而处在中上游的寿阳地势却比较低……谢况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一个他自以为极妙的点子:在下游修堰,倒灌淮河,水淹寿阳。
此话一出,朝堂上下就有了许多不同的意见。
虽然许多高官是不知兵的,不懂什么水攻的战术,但他们觉得水从上游流到下游乃是天意,宛若蝼蚁的人妄想违背天意,肯定会受到上天的惩罚的,万万不可啊。
也有些人比较务实,指出若要达到陛下预想的效果,对人力物力的消耗都是巨大的,劳财伤民啊。
也有同意谢况的
提议的,要么是真的被谢况的理论给说服了的,要么就只是迎合皇帝而已。
百官中有许多不同意见,所以朝堂上就这事还吵了起来。
一吵,皇帝的心情就更糟糕了。
具体的场面不必细说,总之,崔晖的意思是,陛下现在是拿定了主意的,不管别人怎么说都不肯动摇一分。
陛下是明君,劝一劝总是能劝下来的,这是大部分臣子的想法。但和谢况相识几十年的崔晖知道,他要是认定了主意,是不会轻易改变想法的。
往常能被劝下来的,那都是谢况没有认定的事。
“那崔公为何觉得我能劝得动他呢?”
谢宜瑶这样问。
“殿下毕竟是陛下的女儿,从别的角度旁敲侧击一下也无不可的。更不用说,那次公主在文德殿和陛下的争吵,许多大臣们都知道,他们不敢触陛下的霉头,可觉得殿下是敢的。至于我阿父,他……”
谢宜瑶轻笑道:“不用说,我知道。”
谢况之前敲打了崔晖许多次,这个时候崔晖要是还主动去跟他对着干,怕是不想活了。
所以他想找一个人替自己去。
谢宜瑶不同,她和谢况的关系虽然冷冻了许久,但怎么说谢况已经隐约表露过想和解的意思,毕竟也是多年的父女血亲,他不会主动开口,但若是谢宜瑶愿意低头,事情便会好办许多,这一点谢宜瑶也是心知肚明
“我会尽力试一试,只是不保证结果。”
崔朝华这才舒了口气,道:“多谢殿下。”
谢宜瑶当然不会想着主动和谢况和解,但修堰的事,她是必须要劝的。
哪怕可能劝不下来。
因为她知道,这堰虽然能修成,但在至少需要耗时两年,调动几十万民夫,甚至最终因此死、病、伤着远超半数。
然而前世堰修成还不到一年,连日的大雨使得河水暴涨,最终冲垮了堤堰,附近的城镇顿时被淹没,十余万无辜的民众因此丧生。
谢况针对敌国的水攻奇计不仅没能实现,反倒祸害了本国百姓。
想到这里,谢宜瑶心中难免戚戚。
她本以为在无数个细小的变化叠加起来后,这件离谱的事情也能消失在这一生的世界中。但自从豫州刺史领寿阳降燕后,大局好像又一次贴近了前世的历史轨迹。
咸宁初的大雪是天灾,而这一次却是人祸,谢宜瑶没法再一次心安理得地依靠“预知”去牟利,哪怕她光是靠倒卖谷米就能赚个盆满钵满,甚至还能顺势让谢况的声名一落千丈……
这几年除了新亭那日的突发情况,谢宜瑶已经很少主动在台面上掀起什么风波。
但这次她既然知道之后可能的结局,就无法再作壁上观了,哪怕谢况会为此动怒。
她要阻止这次祸端,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
“这是什么?”
谢况瞥了眼身边人递上来的文书,冷冷问道。
“是尚书台那边送来的。”
“可说了什么话没有?”
“没有,只是让陛下过目。”
谢况心情本就不佳,因此本打算随意翻翻就作罢,可一翻,他心中的怒气就又上来了。
这份文书里,记的是过去一年各州郡的户口和税收,并很“贴心”地在一旁标记了前几年的数据。
上一个夏天,蜀地有旱灾。上一个冬天,江东有雪灾。
最近这一两年,南国的天灾不断,人祸也不少,因此谢况称帝以来第一次,户口数目出现了倒退的情况。
当然,灾害并非唯一的原因。比如越发严苛的徭役和赋税,使得多地都有大规模的逃亡情况。更有许多人为了躲避徭役赋税,出家为僧为尼的,但因为是贴合了皇帝的个人喜好,这种目的不纯的皈依并未得到扼制。
这些原因的分析,文书上并没有写,可谢况总是能想到一两点的。将这份文书呈上来的人的目的,更是不言而喻了。
在他执意要修堰的前提下,呈上这样一份文书,即使不说,也明显蕴含了劝谏的意思。
这并不是让谢况最生气的原因,他真正气愤的是,自己甚至无法为此动怒,毕竟他们名义上也只是在履行臣子的职责,谢况无法证明他们的目的,那只是他的猜想。
若是他为此发怒,反倒造就了这群人刚正不阿、敢于直谏的好名声。而他谢况,则会和昏君、庸君,甚至于暴君的形象牵扯上关系。
这才是谢况最不能接受的,所以他只能忍。
这群人知道他一定会忍,才敢这样做的。
谢况在气头上,正是无处发泄的时候,突然又听人传报:“陛下,吴郡公主请见。”
第113章 长刀出鞘(八) “你就没有其他话想和……
“今日陛下心情不大好, 殿下不如改日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