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这事听着听着,司砚的眉间也有了许多愁意。
她叹道:“真是个可怜孩子。”
谢况眯了眯眼睛:“哦?贵嫔为何这么说?”
“陛下有所不知,”司砚解释道,“先前徐太妃过世时,妾出宫前去吊唁,曾见过这孩子悲痛欲绝的模样。她眼泪都要流干的样子实在叫人心疼,口中还说道要随着阿母一同去,若不是身边的婢女们拦下,恐怕当场就要见血的。”
谢况叹了口气:“如此说来,她虽然有些不懂规矩,倒也是母女情深了。”
“正是如此。因此妾想着,倒不如成全了这孩子的想法。”
谢况经司砚一通安抚,情绪已经平静了许多,理智也就又占据了上风。
谢素月意志坚定,他要是执意阻拦,最后没准真要落个玉碎人亡的结局。
可是天家公主做比丘尼确实是没有先例,他同意了,朝中也定会有很多反对意见,民间也少不了要有流言蜚语。
一想到这些,谢况就觉得头疼。
若是像谢宜瑶那样意志坚定的,至少不会受到太多影响。可是以他对谢素月的微薄了解,她是万万没有那样好的心性的。
且谢宜瑶离婚也好,开府也好,都是能给他带来实打实的好处的,可谢素月出家为尼呢?
司砚极了解谢况,比起谢宜瑶有几十年的相处和血脉相连的优势,她依靠的更多是她敏锐的洞察能力。
这能力不是她从出生时就有的,而是幼时贫贱的生活所磨砺出的。
“陛下,素月既然是宗室女,想来就算出家为尼,也可不同于常人。若是以她的名义兴建佛塔佛像,又是陛下亲近佛门的功德。”
这话说得谢况有些心动:“有几分道理。”
“且就算是出家为尼,也不代表就一定得和皇家断了联系。素月住在寺中,陛下亦可前去拜访,或是召她入宫,比起与人成婚、随夫远行,这样也更能延续血亲情分。”
“容朕再想想吧。当务之急还是得让这她别再绝食了,否则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朕百年之后有何脸面去见阿四呢?”
司砚抿嘴道:“陛下说的是。”
谢况拍拍司砚的手,道:“朕已经让阿瑶和阿臻去王府了,她们若劝不下来,朕再请你出马,可好?”
……
与此同时,江夏王府内。
谢宜瑶与谢宜臻一起,跟着府中下人一道走向谢素月的卧房。
这条道路对谢宜瑶来说曾经十分熟悉。可惜谢冲去世后,谢义道虽生性正直,却不能给谢宜瑶什么助力,因此她只偶尔上门拜访一下徐道容或谢素月,维持最基本的情分,最近更是有一个月不曾来了。
谢素月院子门外守着的侍女一见到谢宜瑶和谢宜臻,就立刻进去通报了。
姊妹二人站在院门外,谢宜瑶拿着帕子轻轻擦着谢宜臻的脸颊,细声细气说道:“阿臻莫难过了,你知道阿父的性子,他就是一时情急才如此的,等他心情平复下来,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谢宜臻勉强摆出一个笑容,道:“我倒是更担心素月,她身边现在除了侍婢,也没有旁人看着。万一不愿意让我们进去可怎么办才好。”
“那你更不能再素月面前露出太过悲伤的样子,反而叫她担心。”
谢宜臻点头称是。
谢宜瑶又沉声道:“阿臻,你告诉阿姊,这次是不是你和素月提前串通好的苦肉计?”
不曾想到谢宜瑶会如此心直口快,谢宜臻的脸上明显闪过一瞬的讶异。
谢宜臻看了看周围,道:“不是的……或者说,不全是。”
虽然是同父的姊妹,但谢宜瑶好歹是长了谢宜臻十几岁的。论起性格,谢宜瑶虽然也算宽容,却不似二姊谢宜琬亲切,反倒更有威严。因此二人相处起来,谢宜臻总觉得她在长姊面前无所遁形。
谢宜臻又知道谢宜瑶是不会把这些全告诉父皇的,于是不再藏着掖着,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透露了些许。
“自打父皇说了素月会在一年后封为公主,并让贵嫔来操主持婚事的话后,有意求娶的人络绎不绝,光能传到我们耳朵里的,一只手也数不过来。素月现在父母皆已过世,兄长也不大能庇护着她,将来即使身为公主,万一与主婿舅姑有嫌隙,以她的性格,免不了要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虽然素月和父皇有叔侄情分,但到底是隔了一层。所以听闻素月说她不想结婚,我才会支持的。阿姊,你不要将此事
说出去可好?”
谢宜臻之前能哭得“梨花带雨”,自然也不是全靠演技,而有真心挂念着谢素月的缘故。
以绝食来展示谢素月的决心,逼迫谢况同意,这当然是她们的愿望,但若是谢况一开始不肯松口,谢素月也不会轻易放弃的——绝食是真的,她也做好了损害自己身体的准备。
谢宜瑶牵起谢宜臻的手:“你放心,阿姊是站在你们这边的。”
她看着谢宜臻能为堂妹这样豁出去,不禁心生感慨。遥想当年她劝谢况不让谢宜琬改嫁时,说到情真意切处,也曾不禁落泪。
但像谢宜臻这样纵情恣意哭得堪称热烈,却是很少有的。
当然,前世她也极少哭,但那时的她会愤怒,甚至是暴怒,不会丝毫压制自己的情感,哪怕是在谢况面前。
可今生为了长久的谋划,她常常要压制自己的感情,甚至用相反的情感来矫饰。以至于她快要分不清,是自己历经生死磨难后本就变得风轻云淡,还是长期刻意节制情感导致的结果。
谢宜瑶惊讶地发现,自己现在的性格已经不知不觉离喜形于色的袁盼越来越远了,甚至,更像司砚。
方才进去通报的侍婢出来:“二位请进吧。”
谢宜瑶很快将这样古怪的思绪甩了出去,将心思放回了当下。
其实在和谢宜臻聊过以后,谢宜瑶觉得谢素月是打算出家也好不婚也好,她都没必要太过干涉。
她们都有自己的想法,也能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谢宜瑶走在前面,一踏进屋内,就快步走到卧着的谢素月身旁,谢宜臻在后面把屋内的侍婢打发出去,关好了门。
谢宜臻在谢况面前所说的不假,谢素月看上去确实消瘦了。谢宜瑶看了眼搁在旁边案几上的半碗米汤,和显然没有动筷过的几盘小菜,心想绝对不能让她这样长久下去。
谢素月问:“瑶姊怎么来了?”
“我刚才在宫里,”谢素月俯身拢了拢谢素月的鬓发,“来的路上,阿臻都与我说了。”
谢素月垂了垂眼帘:“我这样,瑶姊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你若不肯多吃些东西,我才真是要看不起了。”谢宜瑶眨了下右眼,又笑道:“反正这里没有旁人,你多吃点东西,到时候就跟外头说是我吃去的。”
谢宜臻在旁听了,不禁笑道:“果然是阿姊,能想出这种法子来。”
谢素月露出了一瞬茫然的表情,她完全没想到谢宜瑶会这样说。
第98章 兰心蕙质(五) 弥漫着诡异的沉默。……
“并无大碍, 还请公主放心。下官还要回禀陛下,就先告辞了。”
“有劳诸位费心。”
谢素月的卧房外,谢宜瑶同谢宜臻一起目送医官和内官离开。
谢宜瑶终于能松口气。谢素月的身体没出什么毛病, 这是一件, 而谢况派人前来探望素月, 可见已经消了些怒气,她盘算的事情也多了三四分成功的可能,是第二件。
谢宜瑶侧过身,叹道:“父皇还是关心素月的。”
谢宜臻闻言只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言语。
提及谢况, 这对姊妹便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这是一种默契, 她们都知道这样的境况该归咎于谁,但她们无法开口,也无需开口。
半晌, 谢宜臻才道:“阿姊,其实素月她……也不想如此的。”
她敏锐地察觉到谢宜瑶自听闻谢素月绝食起, 就有些隐约的不悦。
“不用担心,我都明白。她也好, 你也是, 以后有需要帮忙的,直接到第上来找我就是。我若不在第中, 又有急事, 也可到外城的公主府找。”
谢宜臻面色一赧:“有劳阿姊挂心。”
“都是姊妹, 不必客气。”
话说到此, 突然守着院门的侍婢急匆匆地进来,看在她俩伫在门外,便禀道:“萧娘子来了。”
“寿安当是听到了些风声, ”谢宜臻向谢宜瑶解释道,随后又吩咐侍婢,“你且回萧娘子说,素月身子无碍,不必太过着急,慢些过来便是。”
侍婢连忙按照谢宜臻说的去做。
不一会儿,萧寿安就火急火燎地进来了,看见谢宜瑶在,才勉强刹住车,行了个礼。
谢宜瑶笑道:“真是不巧,我正打算回去呢。你们三个好好聊。”
说完,轻轻地拍了拍谢宜臻和萧寿安的肩膀。
她若待在这里,估计三位小娘子就不能自在地谈论只有她们知道的秘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