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对着越办越有规模的女学,谢宜瑶也是有一套说辞的。
  “阿父不仅是女儿的父亲,更是天下百姓的君父,他们得君父的庇护,那儿也该为父分忧,照看天下女儿才对。”
  这话就说得有些冠冕堂皇,但谢况除了说“阿瑶不必负担太多责任”,也找不出其他能说的话来。
  他们做皇帝的也是这样,实际上是为了私利谋划,但总要包装一番才行。
  什么民为邦本、视民如子的话,他平时说的多顺溜呀,可也没人这把这些当真。
  但既然谢宜瑶都把他推到了这样的高台上,他也就有些飘飘然起来,同时还有点愧疚。她这样自发地做了这么多,并且不求回报,他这个做父亲的是不是该也做点什么?
  虽然这些事谢宜瑶做不做,对谢况来说都一样,没有任何差别,但他现在暂时没想到这个,心中只想着要如何表示。
  更何况还有之前范坚、张艾的事情在,虽然主谋已经伏法,但谢义远因为没有确凿证据没能被重罚,谢况只是减了他的俸禄和食禄而已。
  现在人都跑了,谢况就更觉得这事不能算完结了。
  谢义远是没法找回来了,但乖乖的长女还在这里,虽然偶尔她也有一些任性的小脾气,可骨子里还是孝顺的,并且是自己对不起她生身母亲……这样一想,他作为父亲,而不是皇帝,给自己的女儿多赏赐一点珠宝,也无伤大雅吧?
  反正就算不给她,也是放在府库里积灰,等着之后赏给别人。
  谢宜瑶虽然是有意恭维谢况的,但她实在是不曾想到这人内心有这么多戏,这般积极主动想要弥补她的样子,就好像先前对追查她两次被害都很消极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因此听到谢况要突然要给自己赏许多东西时,她的心理起初是不安的。按照谢况给一颗糖就要甩一鞭子的行事法则,随着意外之喜而来的,未必是什么好事。
  但谢况只是随意地提起太子成婚的事:“有司挑了几个吉日,但朕没想好是赶在年内办了呢,还是等到明年。”
  谢宜瑶就说该是明年好,操办起来有更多的空余时间,不至于太匆忙,太子成婚这样重要的大事,还是稳重点好。正好还可以让萧弦也顺理成章地参与。
  她知道萧弦是颇得谢况的喜欢的,将来也会让他和太子笑容多加走动,那么为了维系他们之间的感情,自然是等萧弦丁艰完后起复更好一些。
  “是有几分道理。”谢况捋了捋胡须,若有所思道。
  这件小事倒是谢况先前不曾想到的,按理说太子成婚的这样重要的事,做臣子的哪怕在孝中,也可以酌情处理的,但毕竟过世的那位是他十分敬重,素有盛名的萧公,这就有些不合适。
  谢况也更偏向于太子等明年再成婚,虽然也没有完全确定下具体的时间,但太子妃的人选是已经板上钉钉的了,因此他也赶紧让人起草诏令,早点宣布这件大事,以免夜长梦多。
  孔家要出一个太子妃的事情,一经公开,就掀起了轩然大波。
  倒不是因为这个人选本身有什么问题,只是太子成婚这样重要的事,本就是很有分量的话题。
  林下堂中的小学子们,虽然年纪还小,却也有一颗八卦的心。
  谢宜臻、谢素月、萧寿安三人组又贴在一起,谢容毕竟是谢宜臻的亲弟,又是谢素月的堂弟,她们的消息就更灵通点。
  谢宜臻小声说道:“我之前入宫的时候见过那位,说是会稽来的……”
  “那太子该是与她已经见过好几面了,陛下想得倒很周全。”
  袁敬亭也凑了过来,她平日住在吴郡公主第中,自然偶尔也能跟着谢宜瑶和这几位大她几岁的阿姊说上话,且因着她早慧的性格,并没有什么代沟。
  萧寿安见来着是她,也不奇怪,只说:“我听说,原先的太子妃人选可不是这位。”
  “嘘,”谢素月提醒,“寿安慎言。”
  说是这么说,但谢素月也有点好奇,她看了眼谢宜臻,若是确有其事的话,她该是知道的。
  谢宜臻是这几个人里唯一一个已经成婚了的,对于这些事却也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一想到柳希度的位置就在她们几个后面,还是只说并不知情。
  萧寿安也好,谢素月也好,就只是有一点好奇心罢了,并不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因此话题很快又转移了。
  “素月,先前我们商量的事,你可有主意了吗?”
  听到这话,袁敬亭是有些一头雾水的,但她没开口问,只见三人没有想让她避一避的意思,也就继续听着。
  谢素月道:“我和阿兄说了,他虽然并没有很反对的意思,但也并不是很赞成……阿嫂也是这么说的。”
  “哎,我就知道。”萧寿安一脸沮丧。
  谢宜臻则说:“毕竟先前没有这样的例子,所以有些困难也是很正常的。京中寻常人家女儿会出家为尼的都不多见,且多是为了谋生的不得已之举。”
  “可是,要是连兄嫂的这一关都过不去,陛下就更不可能同意了呀……”
  “唉。”
  三位女郎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这是她们能想到的,顺理成章地让谢素月不必结婚的最可行的办法了,可惜第一步就没能顺利地踏出去。
  三言两语之间,袁敬亭很快弄明白了,虽然不知为什么,但谢素月是想要去做比丘尼的。
  于是她说:“你们为何不问问瑶姊呢?”
  在座的几位,除了萧寿安,跟谢宜瑶都是姊妹关系,只是亲属远近的区别。就连萧寿安,也因为谢宜瑶和萧家有许多往来的缘故,跟她有些姊妹般的情谊在的。
  因此提起她的名字,她们是不该觉得奇怪的,可谢素月却很为难的样子,让袁敬亭摸不着头脑。
  好在谢素月立马解释了原因:“我不想太过依赖堂姊,想要试试看靠自己解决。”
  在谢素月眼里,这群小伙伴是可以同她们商量的,但她其实并不把希望寄托在她们身上。
  可若是要去找谢宜瑶,她知道,自己就会完全寄希望于堂姊了。
  这样有点像作弊,谢素月不喜欢。
  “堂姊曾经说过,我要学会自己护着自己的。”
  第96章 兰心蕙质(三) “诗书传家,底蕴深厚……
  数月后。
  夏日炎炎, 暑气愈盛,纵然是位于长江以南的京城,也多少有些热得叫人发昏。
  皇帝是不用为此事
  操心的, 宫城北边的乐游苑中有一冰井, 位于山阴之处, 乃是旧朝皇帝所建来专门储藏冰块的。
  谢况篡位后,对旧朝的宫苑不像对旧朝的宗室那样下了狠手,因此大都得以保存,并继续发挥着它们的功效。
  因此每到夏天,就能有一车车的冰, 从乐游苑运到皇帝的寝殿、书房中去。得宠的后妃皇子、亲信近臣, 偶尔也能分得些冰,不仅可以减一减暑热,更能彰显圣恩。
  谢宜瑶这日进宫请安面圣, 多少也是为了这一点清凉。
  今天休沐,除了值班的官吏, 大都可以回家休息,因此谢况没有要面见的大臣, 也没有几份需要他过目的文书。
  就连太子谢容也暂停了一天的课业, 得以一大早就到谢况面前彩衣娱亲。
  父子二人其乐融融的样子,若是叫寻常百姓见了, 也要感叹当真是天家父子, 就连骨肉亲情也要胜过他们草民许多。
  然而小太子一见到长姊, 脸上的表情就复杂了起来, 一会儿是愧疚,一会儿是害怕,坐立难安。
  谢况看在眼里, 找了个借口将他支了出去。
  “阿容还挂念着生日宴上的事,总觉得对不住你,你且给他一些时间缓缓吧。”
  谢宜瑶含笑道:“无事的,容弟还小,多经历过几次大事才能沉稳下来。”
  “话虽如此,”谢况道,“他到底是太子,过于仁善心软倒适得其反。”
  “善心难得,非后天所能养成。至于其他的眼界见识,可以等他慢慢学嘛。”
  谢况揉了揉眉心:“哎,可不知道还能有多少时间留给他去成长了……阿瑶,若你是个男儿,为父也该轻松些。”
  这话刚一脱口而出,谢况就意识到不妥。
  倒不是觉得这话的内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他凭直觉就知道他这样说很可能会惹得谢宜瑶不快。
  虽说没有皇帝父亲看公主女儿脸色行事的道理,但谢况的第一反应确实是很不安,他抬眼去看谢宜瑶,却见她毫无察觉一般,平静得很。
  “能为阿父分忧,阿瑶也觉得足够了。”
  谢宜瑶笑眯眯地说道,弄得谢况觉得说不上来的瘆人。
  但帝王的自持很快占回上风,谢况面不改色地转移了话题:“阿容的婚事已经开始筹备起来,你若得空,也该略微出几个主意才是。”
  谢宜瑶依旧维持着笑容:“女儿明白。”
  就这样空着手谈话,若是亲密之人也就罢了,但像他们这样表面和谐,实际却有些难为外人道的龃龉的父女来说,对话就很容易在任一时刻落入尴尬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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